赵光逢要跟上去,刘承雍扯住道:“公大好前程,司徒不欲相累也,罢了!”赵光逢道:“父命不可不从!”刘承雍便也松了手,此子少年老成,动有规矩,人号为“玉界尺”,想也说不他转。见人走没了影,才入了宫。到了光顺门,百官已经排好班了。从咸宁殿哭临出来,便到了翰林院。韦保乂早已在阶上踱着了,见他至,迎过来,一揖便要往外走。刘承雍扯住,问道:“内相,夜中究竟何事?”韦保乂道:“龙髯既断,何事没有,又何必再问!”再揖,飞快走了去。抹了泪回头,见皮日休低着头走了过来,不由地生了恼,问道:“公如此匆匆,欲饯送司徒乎?抑或为妻妾子女耶?”
皮日休不理,侧身而过,便听到刘承雍在那里大笑高吟“黄鹄去不息,哀鸣何所投。君看随阳雁,各有稻粱谋”,他确实没有饯送韦保衡的意思,走得急除了怕沈云翔等纠着他问外,还真是担心有孕在身的妻,他与韦保衡无过无从,无恩无谊,为什要往相送?到了建福门外,腾文规已牵着马在候着了,自从郑准辞归后,宅中诸事便都是累这个妻弟了。回到永崇坊左近,他却改变了主意,恩义固不可以锱铢论,韦氏兄弟当国,彼二人不首肯自己又何由入翰林院?有唐以来诗文名家者多矣,入翰林者又几何?
一出延兴门,举目便有凄凉之感,四野茫茫,肃风低扫,枝吟叶惊,翻黄染红。渭水混混浊浊弄重舸,堤柳飘飘荡荡散离愁,孤雁徘徘徊徊鸣檐角,流民群群队队相呼吆。到了灞桥附近,远远便看见一张彩绣大帐幕,里面传出醉意的歌笑之声。问过去,却不是,左近寻了寻。回头不远,却看见韦宅的小厮海鸥随着一个白裙绿衫的女子立在一株衰柳下。女子扶柳作泣,人大概已经去了。哎,真是:灞水流,征帆悠,佳人一恸兮悲煞秋。悲煞秋,怯衾裘,满丛烟露月当楼。皮日休也没有过去,只是远远地看着。
那女子立了有倾,将要撤身上马。却见六七匹马飞驰过来,却一群儒服的太学生,这伙人也不下马,乱杂杂嚷着说:“韦豕何在!”韦豕既是古国名也是营室别称,用典骂人,可谓不失身分。那海鸥听不得,喝骂道:“瞎眼的猪狗,骂谁?”众人听了,知道是当事的,转马便围了上来。当中那领头的过去扬手便是一鞭,嚷道:“再骂拆了你骨!”海鸥攥着拳道:“好!你是爷娘养的,予个姓名来!”那人笑道:“釜底游鱼,尚不知死,告诉你,我乃清河崔昭纬,今次来要与恩师(韦殷裕)报仇!”
“司徒已行,你等来晚了!”
那女子拨马要走。崔昭纬一把拽住她缰绳道:“我知道你,你是青鸾,公主之媵,因与韦豕有私情,惧为公主所知,乃毒杀公主,是也不是?”青鸾赤眼瞪目,银牙作响,道:“司徒得罪,太妃(郭淑妃)犹在,何敢辱我!”崔昭纬道:“韦豕得罪,便是上烝太妃!”烝便是奸。青鸾喝了声“大胆”眼泪便已满颊,众人却笑了起来,一个道:“是了,是了,我闻说妇人心毒者,其牝必黑!”一个道:“既恁的,何不探赜索隐,一窥究竟!”便真有上欺的。
皮日休看不得,堂堂国子竟至于斯,国何有望?喝一声,打马冲了过去。群马受惊,纷纷窜避,青鸾趁机踢动了马,扬尘而去。皮日休却勒转马道:“我乃翰林学士皮日休,你等再敢放肆,适才所言,必达天听,届时祸及家族,无贻后悔!”众人夺了气,崔昭纬道:“不为恩师无辜受诛,也无此事!公既要同于罪逆,我等也只好引颈就戮!”手一抬,挥着人去了。
那海鸥却过来道谢,皮日休问他韦保乂可来相送,海鸥抹着泪道:“来了,也无言语,大相公未登船,宅中便报了过来,说张能顺盗了金宝走了去,二相公便回转了!青鸾姊姊要随着往贺州,大相公又不肯,孤另另的去了!”说罢便走了去。这可真是繁华事易散,足迹尽尘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