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下谁都明白了,官军这是敲盆驱狗,跺地惊鼠,让你时时担心,不得安生,这般下去迟早得给磨折死了。如今之计,要么就下山拼命,要么就及早撤退。
众人在伽南殿里一边用饭,一边议论。王仙芝飞快将饼啃完,灌了一碗酒,道:“那便撤!”许勍一怔,官军又非木石泥偶,如何说撤便撤的!
王仙芝便将刘汉宏昨夜一番话告知了,恐众人多疑,便胡绉一篇话,说二十年前他曾在兖州从虎口下救了刘汉宏的爷,他爷如何嘱咐他报恩云云。这件事他在肚里已是转了无数过了,以眼下之势,刘汉宏完全没有必要冒险上山,他之所以亲自来,一是此事不可借人之手,一是恐不能取信于人。最重要的是,自己不走,以官军这个闹腾的法子,要不了几日便得不战而溃。没奈何,索性就赌上一把!
尚君长是附门得了些话的,这时便抬手问曹君长道:“真人,敢问个吉凶!”曹君长便嘴里有辞,手上有样,其实也不需算,此时不走又更待何时,是诈计他扯腿便走,不是就有他的富贵了。一番弄鬼,便说了大吉。众人都欢喜起来,许勍道:“大将军,刘汉宏虽开网,高杰牙口可紧,若要安全撤退,老弱妇孺可不能将着!”王仙芝也早想过了,老弱妇孺伤病这时跟着走,一旦遇敌便得横死于乱军之下,倒不如留在山上,高骈当世名公,他治下的军队不倒得屠割赤手空拳的百姓。
二更时分,义军便下了山,人衔枚,马摘铃,辎车一辆不将,季逵、尚君长在前,盖洪、徐唐莒在后,王仙芝、蔡温球居中,拽着两千八百来人撤离了羊角山。当山下的鼓声敲起来时,山上的鼓还是照常敲动了,火把也在动,这些活对留下的老弱来说倒是容易的,他们也甘心干这个,王仙芝于他们有存济一家之恩,他们的儿孙现在都随在下山的队里。
高杰是与刘汉宏分了方面的,刘汉容领的这八百兵并不直接参与进攻,直拦贼军北逃之路。这天晚上押军出来闹腾的是梁缵,虽说是虚张声势,这声势要张起来也不容易,天寒地冻的,也生了怠惰,火一点,便凑着敲鼓作喊,谁还管得许多。天明后官军也没有发现山上的异常,还是山上下来人请降。
高杰便气得暴跳如雷,敲梁缵五十军杖,又遣人去问刘汉容的罪。刘汉容却指天发誓,他一军昨晚就没有发现贼军的踪影,咬着说是从南面走的。高杰再要理论,刘汉容却已拔营往鲁桥走了。高杰气不过,又写了书子去问刘汉宏的罪,刘汉宏倒是乖的,说不管猾贼漏网何面,司徒既见问,则一百军杖不可少。高杰稍稍销了气,知道王仙芝走得远了,一时无处捉摸,而且这次发军是为李重霸来的,思来想去还是决定移军小王庄。
兵到庄外时,里面便迎出来了一个二十来岁矫健汉子。对于王遇来说,归附王仙芝也好,迎纳尚君让也好,投书刘汉宏也好,迎纳高要也好,都不是他一个人主意。庄兵只要保命,他也本只是个亡命之徒,性命虽贱,也不想糊涂丢了。
高杰这次押军出来其实就一个意思,赚一份大大的军功,离了他的叔父的门限,独门独户过活,也不至于今日与子侄辈争功,明日与奴仆行生气。王仙芝既走,也没了个生气的对象,一腔心思便都到了沛泽里。得着闲便拽一队骑往泽中察路径,觇贼情。
这日伙着张杰又出去了,直到哺时才回转。到了庄口,没想却给守卒拦住了。说节度相公遣了新的行营主将,庄外之人不先禀不得放入。高杰无名火起,踹了守卒一脚,拔刀便要硬闯。张杰死力抱住,高杰狰着脸嚷道:“我便是白衣卒也是衙内郎君,他张璘算什的猪狗!”能代他的也只有这竖奴了。正闹着,王殷急匆匆走了出来:“郎君,不可造次!相公已移镇西川!”一句话便剔去了高杰的筋骨,他阿叔走了,那他便是衙中大将也不敢放肆了。
“新帅是谁?”
“姓薛,讳崇。在京做过礼部尚书的!”
高杰识不得这厮,又问:“里面坐的是谁?”王殷道:“行营主将崔君裕,据说是博陵崔氏,为薛公所聘,乃心腹悌己之人。副将便是府中旧人张思泰。”高杰望了张杰一眼,却是这猪狗!这张思泰在天平也算是有资有年的,与张杰同族,却因争功夺宠,成了个对头。高杰与张杰好,眼里便看不得这个人,平时可没少戏侮。
“呵呵,也罢了。书记,我叔父可有话?”
王殷道:“崔都将上马时,仆射便将着高霸离开了郓州,押了一千兵。南诏侵边,诏书急追,不敢多延的。只说交割清楚了,便速速赶上,不得稽迟!”张杰便急了,在这行营里自己的死活只是主将的一句话而已。王殷道:“不需急,仆射说了,你与韩问愿意随去成都时便随着走,过后再向朝廷请奏便了!”
高杰两人禀进去将牌印交了,崔君裕是个三十多岁的方脸汉子,半文半武的,倒也和气。一切都交割明白了,高杰也不等韩问、梁缵,打着马鞭子便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