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使相?我呀——韦仲宰,外面安了,使相?”
高骈下巴在剑柄上一滑,睁开了眼,他定了定神,又掐指算了一卦。好,转危为安矣!高骈拄剑站了起来,缸沿齐了他半截身子,要想上来,他得撑一下地面。可他一看地面污黑,心里有些嫌弃了。一动脚,脚麻了,再一动,脚下一滑,差点一屁股跌坐下去。高澞听见了响声,流矢掀帘进来了。见他的敬若神明的叔祖竟然插在了粪缸里,不由得心中一酸,唔唔哭着把两手伸了过去。宅里宅外是处也寻过了,他是最也想不到在这腌臜之处!
高骈一股无明之火便窜到了头顶,上了粪缸,劈手就是一巴掌,呵道:“哭什!我须没死!”韦仲宰见高骈一身屎尿出来了,不由得将袖子往脸上一掩,随即却又放下了道:“我说贵人自有鬼神护着,果不其然!”高骈快速一揖,提剑侧身而过。韦仲宰见高骈面有杀气,追上去道:“使相!事情了了,亏得天平张将军忠勇,突将四百叛卒脑袋已在前庭!”又道:“使相,叛者虽诛,未叛者皆不安,为安人心,突将一军职名禀给,老子已答应复旧了!”
韦仲宰之所以要替张杰遮掩,一是事情已是做出了,断了的人头粘不上。如果他要问罪,说不定天平军即时就会闹起来,与突将一合势那就乱不可沮了;二是以高骈之性,没几百个乱兵的脑袋怕也不肯罢的!只要这边认了,突将一军的心也就安了!
高骈并不理会,一路走到了事厅,屎尿也一直沾污到了事厅。张杰候在阶下,见人出来,也没敢抬眼,流矢拜在地上。拜倒了才知道厅上透出来的臭味是高骈身上的,当然他也好不到哪里去,一身都是血污。高骈也没理会他,走下阶径直奔着那大堆脑袋过去了,气愤愤的拔剑砍斫一番后,又用剑挑看起来。
韦仲宰怕他看出破绽,上前强拉了他道:“使相,洗洗去吧,该杀的杀了,这该赏的还没赏来!”高骈转过头来,诡异地笑了一下道:“好!张杰,老夫要好好赏你。昨晚讨乱者,人钱十贯帛一匹!”说罢将手中的剑也朝他一抛,道:“这柄决云剑也赏你!”张杰大喜过望,捧剑磕头不已,衙院内外的天平将士听了都欢嚷起来。
韦仲宰随在后面再次说起了突将职名钱粮复旧一事,好不好他耳里总要一句话。高骈摆手笑道:“监老,都依你!此事老夫处置得过于草率,持中!”高骈招呼了站在阶上的王殷一声,吩咐他立即发榜,申明职名禀给仍然照旧。
“…你大胆罪上老夫几笔,我高骈受天子重托,来安西蜀,反致州府生变,岂不有负圣恩?”高骈站在庭中高声表明自己的心意,一边解脱道服,一边笑着告诉韦仲宰昨晚缸中所悟之道。最后脱得一丝不挂了,鼓着掌道:“所谓道,恶乎在?在蝼蚁,在稊稗,在屎溺!”又笑了笑,吩咐张杰押衙值院,才往里面洗浴去了。
衙院众人这才松了一口气,韦仲宰又反复吩咐了王殷、邝师虔几个当事者不可走漏风声,抄了一份榜文亲自到突将军营里解说。李骧等对韦仲宰是感激涕零,当下便要去衙院谢罪。韦仲宰道:“也好,你去谢个‘管军不严’之罪!”当下韦仲宰便携了李骧几个到了衙院。高骈出来见了,轻轻说道:“鼠泼灯油,狐突豕奔,死者已矣,不必再言。”末了又吩咐说他明日更值衙院。
李骧喜出望外,再三磕头谢了恩,辞出来之际,高骈又说这些乱兵虽可杀,然其情可恕,叫李骧自去收敛葬了,每户依战死例给以抚恤。又说死者中犹有子弟在营者可差两三可用的入府,放到他的亲队里。李骧等千恩万谢的拜辞了出去。领着人将这些役夫的尸首胡乱收葬了。回到营中,又想起高骈收恤死者子弟的话,一众人都觉得既有这条径路不走可惜了。各寻了几个子侄,又将李敬全推在里面,也是念他的好。
高骈也不问,对李敬全更是分外青眼,衙前庭后,处处佩剑侍候。又时常赏赐钱财酒肉,让他将了回家看顾妻小。因此李骧全得了高骈的行止,知道他不猜如此。没有几天,长安来了诏旨,否决了高骈讨伐南诏之议。敕令忠武军、昭义军、徐州军全部还镇。这些客军一走,大渡河前线的军队又没有回城,成都城又成了突将的天下,李骧一干人晚上做梦也开始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