霓旌或是讶异她问了这样的问题,愣了片刻方才答话: “汾阳王殿下很是照顾郡主,虽非亲生兄妹,却也有四年的案卷之情,自然亲近。” 佳期知道她说的是实情,不免担心起来,回头问着: “既非亲生兄妹,这样亲近,旁人可会多心?” 霓旌怕是吓住了,白着脸答:“郡主可是多心了?郡主侍奉笔墨是开朝便有的规矩,当初又是皇上亲自下的圣旨,毓哲郡主与二皇子不也是这样的吗?” “唔”佳期回过头来,“你说的是,是我多心了。” 霓旌仿佛松了口气,“皇子们年纪轻,好不容易有几个看重的,皇上是不敢交予旁人,被有心人利用,移了性情,才叫自家人侍奉。这也是人人都知道的事,郡主心思这样多,只怕是会苦了自己。” 虽然她如此说,佳期只能无力地笑了笑。苦了自己?哭了自己总比连累家人要好上许多。政局动荡,后宫凶险,只愿自己这个夹在中间的局外之人,真的能够如皇祖母所愿——明哲保身。 若毓哲的护身符是怡亲王府,是皇上的宠爱,是众人的重视。那佳期的护身符,便是父王对佳会的偏爱,是她孤立无援的境遇,或者说—— 是她自己。 虽然这个护身符的力量微薄,但是看起来似乎比虚无缥缈的天子圣心来的牢靠些。因为,是非对错,全然不在别人身上,而只在于自己。 临睡前,佳期向霓旌下了一道谕—— “册和睦阁解语为和睦阁掌事,理阁中事宜。” 名花解语,愿她不常抬起的目光,能看到些她看不见的事情。 今日是两位郡主向皇后娘娘请晨安的日子,故而佳期早早便起了床,解语应该是也知道了郡主的旨意,亦早早地来谢了恩,虽然她先前便是一众宫女的领事,却也只有名正言顺地授了职位,才能常在内殿服侍。 只是霓旌、赏心、赏怀一左一右一后地服侍着郡主梳妆,一时间倒是也没有了解语的位置。 看着这几位难得这般孩子气,佳期心里竟轻松了些。镜子里的解语只安静地站在一旁,微微低垂的眸子里不曾有过一点波澜。 “解语”,她心生怜意,“昨日乘的车轿是皇上加恩,按公主的仪制准备的。昨日乘是承皇上的圣恩,今日若再乘只怕就是僭越了。你去吩咐下去,今日不必准备车轿,我步行去给皇后娘娘请安。” 不知怎地,佳期隐隐觉得解语的嘴角似是忽然含了笑一般,应声下去了。 见她出了内殿,赏怀立马蹲下说:“郡主怎么把这阁中的事情都交给她管了?倘若她有坏心,岂不是为所欲为了吗?” “祸从口出。”佳期眼中含了责备,“我明白你们的心思,可我自有我的道理,这是皇宫,不是王府,由不得你们像往常般胡闹。”。 见赏怀面有愧色,她又缓和了语气,“她是宫里的人不假,只是我不过是郡主,宫里的人何必为了我费这个心思?解语她既然能为太后娘娘传递消息,可见本就不是等闲之人,我难道能由着她没名没份地在我这儿屈就? 听罢,赏怀已红了眼睛,委屈得很。霓旌与赏心就算想劝也不敢来劝,只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佳期不曾对她们说过重话,今日为一个外人便如此责备,她也明白她们几个心里不舒服。想到晨起她们对解语警惕的神情,便也就顾不上生气,佯作作揖地向她们赔罪道: “好了,好了。我给各位赔个不是,都是我不好,不该说重话。各位姐姐消消气可好?” 她们三人一愣,倒是赏怀先破涕为笑道: “郡主以后可不能委屈赏怀了。” “郡主你看赏怀得寸进尺的样子。”赏心用手中的簪柄轻轻敲了下赏怀的额头,“郡主说的有理,是我们的不是。” “解语熟悉宫中事务,又有太后娘娘这层关系。郡主思虑周全,奴婢们会以大局为重。” 霓旌顺着赏心的意思说了下去,说完便对赏怀使了使眼色。佳期看在眼里,不禁失笑。 赏怀许是被霓旌和赏心看得慌乱起来,说话都乱了次序,颠三倒四地赔礼,倒惹得众人笑了起来。 佳期垂眸看着赏怀,她年纪小,在王府里众人就偏疼她些。如今似乎是委屈得急了些,小脸儿红红的,似乎连泪珠还挂在睫毛上。便耐不住亲自用帕子给她擦了擦。又接过赏怀手中的明玉簪,径自戴了上去。 因是头一日向皇后娘娘请安,她除了一支累丝桃花映春步摇略鲜艳些,其余皆素简得很。妆束毕,她又看向镜中的自己,开口问方才同她生气的三人: “怎么不说话?是不是太素净了些?” 霓旌最先扶着她站起来,又替她正了正衣襟,“郡主这件衣裳选得好,也就抵得过了。皇后娘娘是郡主的长辈,您穿得清简些也是孝道。” 霓旌向来懂得分寸,听她如此说,佳期也就安心。这衣裳的料子是串了金线织成的,衬着极清爽的水蓝色,倒也不显得珠光宝气。行动起来仿佛是波光粼粼,雅致的很。再配上一件月白色的梨花鹅绒大氅,便再无不妥了。 收拾得差不多了,她便吩咐赏心去问毓哲郡主是否要和自己一起出门,不想不多时赏心便回来回话,说毓哲郡主才起床,怕是一时出不了门。 佳期略思量下,想必毓哲仍旧要乘轿前去请安,也就不再等她,只携霓旌和赏心出了宫门。 因自己尚不熟悉路,正巧解语已办完了轿辇的事,便也叫她一同前去。至于赏怀,她哭了那会子,眼睛都是红的,自然不便出门惹人闲话,佳期只留她在阁中看顾,不在话下。 初春的天气果然是极寒冷的,地上的积雪尚未化尽。大抵是晨起,天未全明,也就更冷一些,未化尽的雪水重又成了冰,这路也就走得更艰难些。佳期虽穿的厚实,手炉里的炭也是足足的,可还是冷得紧。路上的宫人内监来往不绝,她也不敢失仪,只耐着冷吩咐向自己请安的人免礼。 从前,王府里到底小些,规矩也少些,虽说也要早晚请安,不过母亲慈爱,严冬暑热皆嘱咐佳期佳会姐妹二人不必拘礼,免去请安一事,今日才发觉,京中冬日竟然这般寒冷。 前面就是巷口,风口里风吹的猛些,也就越发的冷了,可站在最首的解语还是一副安然的样子,似乎于这寒冬无意,倒叫她纳罕,细细想来,许是自己不该如此失仪,显得不大稳重。 正思忖着,前面缓缓行来一乘銮轿,大约是皇子的仪制。她定神细看,便觉眼熟的很,又见轿旁侍奉的人身形像是亭敬,心头一喜,忙止了步,递了手炉给霓旌,行礼道:“请汾阳王安。” 果然,轿辇停住,缓缓地落了下来,亭敬打了帘子,单手扶了轿中人下了轿,随即四名小厮提了灯上前来,轿前银香暖炉的内监也低头行至轿中人左右,亭敬垂了手跟随在他身后,抬轿及随行的人皆俯首候在原处。 随着安夕郡主的宫人见她行了礼早已跪下,汾阳王下了轿方才纷纷道:“奴婢给汾阳王请安。” “郡主免礼。” 他的手很暖,指尖有近几年习武留下的茧子,如细沙一般,并不粗糙。只是那样的坚实没来由地令她安心。她缓缓起身,低着头轻声道: “多谢汾阳王殿下。” 汾阳王亦缓缓撤了手,和声向她道了一句不必,随后命她身后的人免礼。亭敬这时也向安夕郡主行礼问安,她亦命其免礼。一番礼毕,汾阳王才问道: “虽除夕已过,天气却还是寒冷,这时节正是应该保养的时候。郡主虽是向中宫见礼,也不必步行前往。若为请安伤了自己的身子,皇后娘娘只怕会更加劳心。” 他的身形十分宽阔,站在佳期面前倒像是为她挡住了些许寒冷,生出了些许暖意。她含了笑,轻声向面前的人解释: “殿下说的自然是,我本是要乘暖轿来的,只是皇上天恩,昨日赐的轿辇是公主的规制。昨日便已是僭越,但皇上赏赐且第一日进宫,不得不遂。若今后还是如此,佳期惶恐,不敢逾越。” 说罢,她微微抬了眸子,果然见汾阳王露出了赞许的神色。她心头一甜,只垂眸看着他竹青色的衣衫,不再说话。 寒风萧瑟,他们就这样站了许久,仿佛被这寒风冻住了一般。佳期不敢开口,汾阳王也似乎无意多说。默默了一阵,还是佳期福了身说: “汾阳王殿下,安夕还要去向皇后娘娘请安,不敢耽搁,先行告退。” “佳期。” 她正欲离开,便听到他唤自己的名字。鼻头一酸,眼中莫名蓄满了泪,只得含着头,停下脚步,不敢出声。 “佳期。”他朝她进了一步,低声说: “你好好保重。” 说着,他在她耳边轻声说道: “别的事情就交给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