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多时,帝后驾临,众人参拜。因着是庆欢公主生辰,因此在皇帝身侧单独设了小案,容贵妃与庆欢公主同坐以示恩典,端敬公主自是随着皇后坐。其余家眷嫔妃则分了东西两侧。待在席之人各自坐好,张与麟得了皇帝旨意,吩咐开席。 话音刚落,一众歌舞伎便从偏殿里鱼贯而出,少顷,丝竹管弦之音奏起,皇帝举杯道: “今日,既是庆欢生辰,诸位侄女儿也进了宫,宫里难得有这么多孩子,看着你们热热闹闹的,朕心里高兴,先饮一杯,以贺此喜。” 佳期等人忙起身同饮。皇帝徐徐落杯,环视一周,看着席末的容钰,又端起酒杯朗声说: “朕倒忘了,容钰刚刚平定了岭北叛军,功不可没。你是庆欢的表哥,朕今日倒是得敬你一杯。” 说罢,便有内侍重为二人添酒。佳期小心地侧眸看着容钰,只见他捧了酒杯出了席,单膝及地道: “微臣不敢,岭北不过庸军草寇,圣上德名昭著,微臣不敢居功。还是微臣敬皇上一杯,愿圣上永享今日之喜。” 说罢,他将杯中酒一饮而尽,交了杯子与内侍。待皇帝命他平身后,方才回席。 “容世子小小年纪就能有如此作为,当真是有乃父风范。” 皇后娘娘忽然看向毓哲,“只是怡亲王为岭北叛军一事也是尽心尽力,皇上可不能厚此薄彼啊。” 毓哲起身行礼道:“多谢皇后娘娘记挂。为皇上分忧是父王分内之事,父王不敢不尽心。” “七弟此时还在岭北料理降军,一时还回不来。朕挂心得很,等他回来了,朕一定好好嘉赏于他。” 说罢,皇上又看向诸位郡主:“朕挂心你们父亲,自然也关心你们,你们进宫也有些日子了,有什么不惯的就和皇后说。朕本是心疼你们,你们也别叫自己受委屈。” 佳期等人谢了恩,正欲落座,一旁的庆欢娇嗔道: “父皇好生偏心,今日可是庆欢生辰,您倒把旁人都赏了一遍,女儿活生生坐在您旁边,您也不理我一理。” 皇帝并未恼怒,而是笑着探身将她抱起,置于自己腿上,揉了揉她的脸说: “那今日朕抱着你过生辰,你可满意?” 庆欢娇小的一团,在皇帝明黄宽阔的衣袍间显得格外玉雪可爱,她环住了父皇的脖子,坏笑着说: “庆欢自然是满意的,只是——” 说着,她探头瞧了瞧母妃,憋着笑说:“只是母妃定然是想让父皇抱着她的,只怕会吃庆欢的醋呢。” 听完庆欢的话,皇帝朗声笑了起来,众人皆当庆欢只是句玩笑话,不想皇帝侧身对容娘娘说: “既如此,爱妃便坐朕身边,替朕抱着庆欢可好?” 同坐龙椅是莫大的恩遇,众人不免哗然。皇帝重又相邀,容贵妃也不好推辞,便接过庆欢做到皇帝身侧。佳期见众位嫔妃皆窃窃私语起来,倒是皇后娘娘依旧含笑,似是并不在意。 席间,众人来往祝酒,佳期不免多喝了几杯,纵然甜酒酒劲不大,却也难免不胜酒力,便低声辞了毓哲,悄悄从偏殿出了来。 因和韶宫里甚暖,外面也就显得更冷一些。寒风一吹,佳期倒清醒了不少,只是丝竹管弦扰人心绪,佳期心里也不大快活,故在园子里找干净的石阶坐了,也能静静心。 今日来赴宴,佳期是满心欢喜的,她甚至想好了见到母妃,见到妹妹要说些什么话,要怎样把妹妹爱吃的点心带给她…… 然而他们没来,她想的一切都没有用了,晨起时的欢喜,已被这冰天雪地冷得只剩下无限的寂寥了。 “郡主可是思念家人了?” 佳期一惊,抬头见容钰站在梅花树前,不知已经看了自己多久。 想到自己落寞许久或许皆被他看在眼中,她不免含羞: “容世子怎么在这儿?” “今日不巧,诸位皇子都到京郊办事去了。这宴席上除了皇上只有微臣一个男子,微臣还能去哪?” 佳期倒是听说了汾阳王及众皇子要到京郊处理春耕的事,便点了点头。正欲告辞,容钰却又开口: “怡亲王不能回京,皇上不能唯让毓哲郡主见不到家人,实是为难之处,还望郡主体谅。” 听他又提起家人,佳期鼻头一酸,只能低声说自己明白。 “郡主明白就好,日子艰难,总得自己宽心,倘若——” 容钰正说着,忽然来了一阵疾风,梅花树都凌乱起来。容钰本站在佳期身前,忙一只手撑起自己的斗篷,刚好替她挡住了风。 这风吹了许久才渐渐平息,容钰撤了手,看着面前紧含着头的佳期,笑着说: “郡主怎么如此爱脸红。” 佳期只觉得双靥滚烫,方才的酒意竟一股脑的全部发散出来,小心地瞥见容钰依旧看着自己,不由轻声解释: “我不胜酒力,世子莫怪。” 容钰知道她在强辩,理由未免太过苍白,却也不在意,走进了一步说: “酒性甚暖,若一味以寒气解酒只怕伤身,不如早些回去,免得玉体有损。” 佳期开始不由退了一步,听他说了这些,正想告辞。却抬头看见容钰发冠衣襟皆落着梅花,想来是方才为自己挡风才落下的。想到他若就此回去只怕不妥,便出言提醒道: “世子的身上,有许多梅花呢。” “是吗?多谢郡主提醒。”他随意地拂了拂衣裳,“现在呢?” 佳期点点头,示意他还有。 “这样应该没有了吧。”他重又抖了抖。 佳期见他玉冠旁依旧落着一枚梅花,便在自己头上比了比说: “这里还有。” 他轻拂了几下,却没有找对地方,头发却凌乱了些。佳期担心他失仪,咬了咬牙,便上前微微踮脚,用帕子替他拂了下去。 过后,佳期许是觉得不好意思,便忙告辞离开。待她走远,容钰轻声叫了一句: “言匀。” 话毕,一个小厮模样的人便从梅林深处走过来问: “世子有何吩咐?” “一会儿找人告诉姑姑,替郡主熬一剂驱寒的姜茶,再送些果子解酒。” 那人应声退下,只余下容钰在梅花影里,轻声说着两个字—— “佳期” 回了筵席,一场舞刚罢,佳期见众人皆未注意,也就悄悄坐下。不一会儿的功夫,便有新的曲子演乐起来—— “我生之初尚无为,我生之后汉祚衰。天不仁兮降乱离,地不仁兮使我逢此时……” 这是——《胡笳十八拍》 佳期不禁疑虑,今日是大喜的日子,怎么会排这样一首曲子? “十六拍兮思茫茫,我与儿兮各一方。日东月西兮徒相望,不得相随兮空断肠。” 佳期心觉不好,这《胡笳十八拍》是蔡琰思念故乡又不忍骨肉分离之作,莫不是想警醒她们,不得思念骨肉亲情? 那伶人唱得哀怨,管箫吹得也凄楚,十分触动情肠。本在喧闹的大殿蓦地安静了下来—— “心有怀兮愁转深,日月无私兮不照临。母子分离兮意难忍,同天隔越兮如商参,生死不相知兮何处寻——” 佳期听得心慌起来,悄悄地觑着皇帝的脸色,果然沉重的很。 “身归国兮儿莫之随,心悬悬兮长如饥。四时万物兮有盛衰,惟我愁苦兮不暂移。山高地宽兮见汝无期,更深夜阑兮梦汝来斯。梦中执手兮一喜一悲,觉后痛吾心兮无休——” 这第十四拍尚未唱完,只听皇帝怒气满怀地道了一句: “大胆。” 演乐声戛然而止,众人纷纷离席跪拜,不敢触怒龙颜。 佳期惊慌不已,她以为皇上是因以为自己与诸位姐妹有抱怨之心,方才动怒。不想皇上厉声道: “谁准许宫宴之上,演奏胡人的曲子了?” 听得如此,佳期才隐隐觉得皇帝动怒并非因为自己等人,可这《胡笳十八拍》是汉人所做,怎么算得上胡人的曲子?可正当她疑惑,皇帝怒气不减,竟下了旨意: “此人冲撞公主生辰,实在可恶,拉出去乱棍打死。至于奏乐的——” 众人屏息,那唱曲的伶人早已被拖了下去,只有那演乐的几人不断磕头求饶,只是皇帝并未留情。 “她们喜欢胡人之音,便发配西疆,永世不得回京。” 佳期跪着的双腿已经吓软,天子一怒非同寻常,一番声嘶力竭的挣扎过后,大殿已经死灰一般安静。 就这样跪伏了许久,再起身皇帝已拂袖而去。皇后面色凝重,吩咐众人各自回去,贵妃娘娘面色郁郁,也只带了庆欢离开。也就一盏茶的功夫,大殿里便不剩下多少人了。 “郡主起来吧,毓哲郡主已经走了。” 佳期还不甚清醒,怔怔地问: “谁走了?” “毓哲郡主吓坏了,已经先走了。” “哦。”佳期渐渐回神,“那咱们也走吧。” 说罢,霓旌扶了她起来,可就在出宫门的那一刻,她便失去了知觉。 佳期仿佛做了一个长长的噩梦,待到醒转的时候,竟记不大清自己缘何晕倒,她慢慢睁开眼睛,只见霓旌四人皆守在床边,赏心松了一口气道: “郡主终于醒了。” “我这是怎么了?” “郡主昨日吓坏了,竟在和韶宫门口晕倒了,还是容世子瞧见了,亲自抱您回来的。” 佳期脑子很乱,四下里张望着: “容世子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