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皇帝并没有起身据案放射出王八之气,仍然是一副要睡着的样子含含糊糊的说,“郎中令对朕的赏赐,可还满意否?”
赵高的汗下来了,不是心理状态的形容词,是真的全身汗出如浆。
“陛下恕罪,陛下饶命,陛下开恩啊”。赵高匍匐在地,声泪俱下。
“哎,讲席这是干什么?起来起来。”胡亥睁开了眼睛坐直了一些,一面虚情假意的喊着,一面暗暗地偷笑,能看着赫赫有名的大奸臣赵高俯首,还是蛮爽的嘛。
“讲席还没看过朕的赏赐到底是什么呢,怎么就开始让朕恕罪饶命?朕就算要赐鸩酒给讲席,也不会赐这么大一瓮,那要多少钱啊。韩谈,揭开瓮盖,请讲席一观,相信讲席看到赏赐之物必会欢欣。”
韩谈在内侍抬上大瓮后,就挥手把殿内的所有人都哄了出去,然后自己抱着胜邪剑面无表情的立在丹陛一侧。此时听到皇帝吩咐,几步走到翁前打开翁盖,“请郎中令一观。”
说着退后一步,只是动作幅度大了一点,甩动了怀中的宝剑,剑身唰的跳出剑鞘一截,一道寒森森的剑光射到赵高眼前。
赵高的小心脏咚咚的快从腔子里面蹦出来了,慢慢从地上爬起走到瓮边向内一看,不出所料,自己的小宠物就像当初被丢进河水的皇帝一样捆在里面,嘴里塞着麻布,两眼惊恐的望着赵高,如同待宰的羔羊。
赵高这下彻底绝望了,感觉自己的脑袋随时会从脖子上掉下来,一句话都再也说不出,只是跪伏在瓮旁,把脑袋在地上磕的山响。
“看来朕的赏赐反而吓到郎中令了,哎呀呀,这可不是我的本意。既然这个东西如此不吉,韩谈,你现在找几个人,就用我的肩辇把这个大瓮抬到横桥上直接丢进渭水,免得郎中令畏惧。”
胡亥说的好听,可话语中不带一丝温度,“讲席别叩首了,朕听这种咚咚的声音心烦。”
赵高停止了磕头,但已心如死灰,当然脸色也如死灰,只能浑身发软的瘫在地上,一句话都说不出。完了,自己真是鬼迷心窍,怎么就会犯下这样灭族的大罪?当个郎中令又有什么不好,郎中令也是九卿之一,为什么非要做三公丞相~~~~~~~
韩谈叫来几个内侍把大瓮抬了出去。
“讲席怎么抖的这么厉害?别是生病了吧。”,胡亥话里带着关切的说,“韩谈,快把郎中令扶起来。”
赵高全身冷汗淋漓的被扶起来,不敢坐直,两手据地面向小皇帝跪着。
“赵高,我不会杀你的,你莫要担心”,胡亥站起来下了丹陛走到赵高面前五步远的地方。
韩谈则把捧着的胜邪剑调了个方向,横起剑柄随时可以拔出。赵高身材高大,有勇力,做中车府令多年,也有武力,不可不防。
“你也不要跪了,坐吧。”赵高慢慢强撑着坐直。
“我知道,你和李斯扶助我登大位,心中都有一己之私,刚才李斯在时我也提到过。扶苏如即位,必不能像先皇父那般继续任用你。你出身不高,不被任用就意味着前途无望。而扶助我,你是我的讲席,知道我对你信赖,能保住自己的前程。”
“只是这人啊”,胡亥顿了顿,“一旦保住了现在的位置,就又要去巴望更高的位置。”
“当年蒙毅因你触犯律法而要杀你,你就恨上了蒙氏兄弟。我本在扶苏尊先皇帝遗诏自裁后,就要开释蒙恬。你却说蒙氏在军中威望太高劝我杀了,我听了你的。后来一些人你要杀,我也认可了。汝现已身居九卿之位,但我心里很清楚你想把李斯挤掉自己做丞相,盯上了三公之位。讲席,说句真心话,别看我年少,我还真的能看出你并不具备治政之能。可讲席实在是没有自知之明,做不得丞相,干脆跨过三公,直接准备做这大秦的皇帝了!”
赵高扑通一下又跪倒了。
“起来吧,我说了,没想杀你,怎么说你也是我的讲席。”胡亥的话语中带上了淡淡忧桑的味道:“我真的心痛啊,我如此信任的讲席……”
“臣……有负陛下。”赵高也觉得有点羞愧了。
“讲席先回去吧。写奏章请辞郎中令,酉时前让人递来。奏章中还要说明一下是因为你的嫉恨而导致蒙氏兄弟自裁,理由自己找,算是替朕担责。我会外放你去做一郡的郡守,你把赵成、阎乐一起带去,做郡尉、郡丞都可。”
郡丞为一郡的次官,辅佐郡守总理郡政。郡守缺位或不能理事时,郡丞代行郡守职务。郡尉负责掌郡驻军,主管治安、侦缉盗贼。郡尉直辖于朝廷,与郡守相抗礼。
皇帝允许赵高用自己人做郡尉,就失去了郡守和郡尉相互制衡的作用,也算是对赵高法外开恩了。这样一来,一郡之地几乎就是赵高的家天下。
胡亥转过身背对着赵高说,“讲席想做丞相,可又完全没有理政的资历。真让讲席当了丞相,这政事……先去做几年郡守吧。不然贸然做了丞相也是百官不服,讲席又要胡乱杀人了……先皇父几未诛杀过大臣,可我才登基不到一载,已经担着杀了多少大臣的名声了?赵高,你莫要辜负了这个机会。”
赵高离开时,已经是午时三刻(午正三刻,中午12点45分)……杀人时刻。
“韩谈,你代我拟诏,做几件事儿。事儿多,找竹简记下来。”
韩谈坐到刚才赵高坐过的几案前,把宝剑放到几案一侧,使用常备在几案上的笔墨竹简:“陛下请吩咐。”
“第一件,让上官甲去甘泉宫那边,把赵成、阎央送到郎中令府,让卫尉把阎乐也送过去,丞相府和郎中令府先继续围着。第二件,甘泉宫里当时不在殿上的角抵者、俳优,先留在那儿,没准什么时候我还有用。第三件,把甘泉宫宫令越淹拿了带回咸阳宫,告诉上官甲,在宫门拿下那几个车郎,赐剑令其自戕。剩下的车郎,分开甄别,凡与郎中令有关的人,和阎央一起送去郎中令府。无关者带回咸阳回归郎中军。第四件,你已经把咸阳宫宫令卫后拿了,还有你看到那些可能是赵高耳目的内侍宫人,都拿了先关起来。”
韩谈认真的记录着皇帝的口诏,只是听到“让宫门前拿下的那几个车郎自戕”时,笔锋不由自主的微颤了一下。他是在胡亥下令绞杀当时殿中被拿下宫人和内侍之前领诏赴咸阳的,现在他能想象得到,车郎都杀了,那些宫人和内侍万无幸理。
怪不得皇帝当时要他把做公子时的旧人指认出来,因为皇帝相信这些人(也包括韩谈自己)不会乱嚼舌头,而那些凡可能知道皇帝被调包的人,则统统要杀。韩谈一方面对皇帝念旧非常感激,另一方面对皇帝杀人不眨眼的铁血也很敬畏,这才是真正的大秦皇帝。
韩谈边奋笔疾书边想着这些,忽然胡亥的声音停了,他抬头望着皇帝,刚要问是不是就这些,胡亥又接着说了起来:“第五件与这些事无关了,你去找少府工匠,给我做一块四尺长两尺半高的黑石板,石板下沿离地三尺,装在木架上放在这里。另外找白粉石条,能够在黑石板上写字的,再备上一些麻布用于擦抹。第六件事么……告诉上官甲,从甘泉宫回来时,把那里的乐女乐人,嗯,都给朕带回咸阳宫来。”
刚还在敬畏皇帝,可这敬畏并没持续多久啊,这第六件事……他抬眼看了一下皇帝,只见皇帝那一脸迷醉,像极了那个假货看俳戏时的样子……韩谈不知道该哭还是该笑了。
“快去快去”,胡亥对着他摆摆手,“菡萏,过来继续给我捶捶。”
菡萏不过是个十二、三岁的小女孩儿,手劲儿也没多大,不过正好让他感觉很舒服。下一步,要重新在三公九卿面前亮个相以正视听,然后……胡亥叹了口气,这天下不到半载就给赵高折腾的急转直下,总要开始做点儿什么了。先看看三公九卿们都上奏些什么吧,不过人事重新做一些调配必然是最首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