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左车轻笑一声:“小公子过誉了。”
任襄回道:“不然,今日得见公子风采,足慰平生了。小子有些疑问,不知公子可为小子解惑呢?”
李左车看着这么个十多岁的小少年,像个小大人一样的说话,心里觉得有趣:“小公子有何疑问,不妨说来一闻。”
任襄稍稍动了动身子好坐的更端正一些:“公子请谅小子年少冒昧。小子想请教公子,武安君一生,杀胡的功绩和抗秦保赵的功绩,哪一个更为公子所重?”
李左车被任襄的问题问的一愣,这小娃儿怎么会问出这样的问题?
其实,他自己以前也问过自己,到底祖父一生所为中,功绩最大的是哪样?内心中还是觉得李牧杀胡的功绩更大一些,因为毕竟把匈奴震慑得十数年都不敢再侵赵境。反过来抗秦虽每战都未有败绩,最后还是被秦国的反间计打败,自己死了,国也灭了。
不过看着小童一脸正儿八经的小大人样子,他忽然有了捉弄小童的想法:“当然是抗秦。匈奴一战而败,十年不敢正视赵边,只能说匈奴太弱,胜之不武。而以秦军的强大,在先祖武安君手下几无胜绩,颇得某神往。”
说完,促狭的向小童挤了挤眼睛。
任襄只是眉毛微微动了一下,并没有受李左车的激:“秦军确实未曾胜过武安君,然以武安君的百胜,大赵却最终败于大秦,公子又何以教我?”
李左车开始有点要正视一下这个小童子了。秦国曾有“甘罗十二为上卿”的历史人物,这个差不多也就十二、三岁的小童,难道又是一个甘罗?
甘罗,秦国名臣甘茂之孙,自幼聪明过人,十二岁时出使赵国,使计让秦国得到十几座城池,甘罗因功得到秦始皇赐上卿位、赏田宅。
“那么依小公子之见,某祖应是杀胡的功绩更可看重?”李左车很认真的看着任襄说。
“小子确实认为,武安君的最大功绩是抗胡。”
任襄说着,同时竖起一根手指:“其一,无论对于大赵还是大秦,北疆的匈奴一直都是大患。赵武安君、秦武成侯(王翦)皆戍边多载,牵占军兵以十万计数,现在大秦仍有二十五万卒屯驻北边防范匈奴南侵。按每名士卒每日食粮五斤算,每年需供军粮四百万石,还不包含运粮的路途耗用。如此粮赋徭役占用民力田力,不都是由百姓承担吗?武安君杀胡十万,迫单于远遁,大赵十数年再无胡患,大赵百姓也得到安定十数年。”
他又竖起第二根手指:“其二,七国互战数百载,百姓无安定之时。大秦始皇帝一统宇内,免于天下战乱不休,武安君抗秦所保的为赵氏宗祧,其作为本无可指摘,但相比对抗外族,其功绩就退居其次了。”
“哈哈哈哈,”李左车抚掌大笑,“小公子所言,某认同其一,不认同其二。不过虽然小公子所言其二尚可商榷,但某祖武安君杀胡为平生第一功绩,某认同了。”
他把目光转向公子婴:“郎中令有如此舅弟,将来必为大秦梁柱。”
公子婴心的话,将来?现在这个小少年就是大秦最大的顶梁柱了。
不过这话还不能说,只能很谦逊的说道:“孩童之言,公子聊以笑对即可,何谈国之栋梁。”
任襄等两人客套完了,还有点不依不饶的想继续论下去:“公子不认同小子之言的其二,小子亦愿与公子继续求教。”
李左车刚要说话,公子婴却抢先了:“襄,你要一瞻公子风采,这也见到了。陛下刚从先皇帝陵回返,暂时也不会关注公子之事,所以,尚有时间让你与公子求教。不如今日暂且到此如何?”
胡亥也知道凡事不能急于求成,叔孙通不在,自己来当这个说客,身份上、年龄上,都有更大的难度,所以也不争此一时。于是对公子婴点点头,然后直起身子,向李左车又行了一个正揖礼:“那么,小子暂且告退,来日再向公子求教。”
李左车连忙回礼。无论是从对方的气度、谈吐,还是从对方对自己先祖的尊敬上,他都认为应该认真对待这个少年,所以回礼也是正揖,表达了充分的尊重。
送走了公子婴和任襄,李左车回到案前坐下,还没等拿起书卷,罴壮就走了进来:“主上,公子婴来,可有什么对主上不利的消息?”
“没有什么,”李左车示意罴壮坐,“明面上就是带了自己的妻舅来拜谒于我。不过那个少童,不可小觑。”
“哦?”罴壮有点惊讶,“一个十二、三岁的小童子,有何可重之处?”
“这个小童子,词锋犀利,思路清晰。”李左车摸了摸鼻子,“按公子婴所说,今日只是慕名拜谒,所以,也许还会再来的。大秦,有人才啊。”
罴壮是武人,也没听到两人的论辩,所以并不对此有多大兴趣。他进来一是想知道公子应是否有什么对他们不利的消息,另一则是要向李左车通报他观察到的一个情况:“主上,仆刚在在公子婴出去的时候,听到一点儿新动静。”
“你听到什么了?”李左车露出有兴趣的样子。被关在一个不大的院落中几天,除了他们自己,能见到的就是每日来送饭和清扫的公子婴家仆,任何一点儿新闻都能引出八卦之心。
“主上,咱们是被中尉军的人擒获的,这几日也都是这同一批中尉军卒在看守我们。”
“是啊,有什么变化了吗?”
“刚才伴随公子婴进入院内的,不是中尉军,可能是郎中军,因为两者的服饰不同。”罴壮顿了一下,“刚刚他们出去的时候,仆隐隐的隔墙听闻有军卒集合远去和另一批军卒分散站位的声音,可这并不是这几日军卒每日换岗的时辰。仆透过门缝看了一下,外面看守的已是身着刚刚进院那些士卒同样的军服。”
“看来,我等已经很正式的被秦帝接管了。”李左车淡淡一笑,“我等谋划刺秦时,最靠近的军营就是蓝田大营,所以可快速调用的就是中尉军的骑卒。这几日想必秦帝都不在咸阳,公子婴是郎中令,应该一直陪伴秦帝周围,所以一直没有换防中尉军。现在看来,秦帝已经回返咸阳,所以公子婴才有空来‘看望’一下,并且用郎中军替换中尉军。我等的命运,也许很快就会揭晓了。”
“只是……”他摸了摸鼻子,“既不杀,也不移交廷尉下狱,这秦帝,动的是什么心思……”
秦二世元年六月二十六日。
“陛下,”韩谈把奏匣放在御案上打开,里面整齐的排着几个奏简,“这是御史府报来的陛下近卫身份的查验结果。”
“顿弱的动作很快嘛。”胡亥从郎中令府回来就抱头大睡了一夜,但依旧觉得没有睡够。他一屁股坐在丹陛上,一歪身就又躺倒了,“这几天简直是累死宝宝了。你先看看有啥人不妥吗?”
韩谈心里嘀咕,宝宝是啥?不过还是手脚麻利的把竹简逐一打开快速的掠了一遍。“陛下,御史府核查了所有近卫的身份,都符合陛下的要求。”
“拿来我看。”胡亥半撑起身子,接过一份竹简看了起来。每个人,年龄、家住何方、家庭成员、从军时间、从军经历、功绩及爵位……都写得小字体密密麻麻的。
一卷一卷的快速看过,胡亥放心的丢开竹简,又要往后躺,这时韩谈又递过一个帛套。“陛下,这是压在下面的,金线系口,写着陛下亲阅。臣不敢开启,还请陛下一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