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亥看陈平没有回应,略感奇怪的看了他一眼,见他满嘴苹果堵着,瞪着眼睛点头,不由觉得好笑。于是没有理他,继续说道:“要从大势上说,其实还应该有题三,就是劝农桑、励商贾。”
陈平一口苹果没咽下去,差点把自己噎死:“陛、陛下,”他使劲捶了捶胸口,把这口气顺过来:“这两件事,是相互抵触的啊。”
“哦?如何抵触了?”胡亥假装疑惑的看着陈平。他岂不知两者冲突?就是想看看这个鬼才有没有什么好办法调和这两种大政。
“劝农桑,是要把人吸引回到土地上,励商贾,又是把人从土地上吸引开。始皇帝一统天下后,劝农桑,抑商贾,就是为了把人唤回土地的。”陈平正色说道。
“嗯,卿所说我也知晓,在战时,军以粮为基,所以粮农为本是不错。但人的目光若被圈于土地上,就没有工匠技艺和机巧的发展,也没有财富的流通。”
“举个例子,不一定很恰当,就是个比喻。几口锅,可能能从北边草原换回一匹马,如果用粮换,则可能需要一百到两百石,也就是一百多亩的收成。你说几口锅所耗费的人力和时间多,还是一百亩地的全部收成耗费的多呢?”胡亥瞟了陈平一眼。
“再举一例,我们要千里运军粮,需要征发徭役,需要有官吏和军卒押运,运途自耗就是大问题,常有说准备十数斤而到达仅一斤,甚至有说数十斤而到一斤,征发徭役又成为朝堂和朕的弊政。若用商贾,以十倍利与之,既无徭役之患,还可节省官府之力,到粮数量还多。”
胡亥伸展了一下腰腿,“这个难题交给你去想,想出一个调和的方法。”
胡亥不管陈平的苦瓜脸,想了想又说:“我在九原郡试行恢复按田亩计租赋,从事商贾者从市租、关口税收赋,并要承担所雇用之人的佣钱所得税,十税一成半。如果效果尚可,我欲在关中先行推行。这是当下的基本情势,也告知于你。”
陈平有点嘬牙花子:“陛下,臣于此等事上用心不多,臣会尽力去补足,但臣眼下不敢欺君,胡乱应承。”
胡亥琢磨了一下,这种内政方面的具体性事物……要不等曹参来了丢给他?其实萧何或许更合适。
不过嘴上还是不肯放过陈平:“卿既有愿宰执天下,内政大事如何不用心?我召卿来非是召一策士,为宰执者必然要全方位考虑。”
陈平听这话的意思,皇帝还真的对他有宰相的期许,不由的心里发热。“臣会尽力,以不负陛下厚望。”
“嗯,这些大政方向的事情先向卿交待这些,时日还长,你我君臣有时间商讨。尤其在山东不稳的情况下,这类大政暂时还无法实施,慢慢计议出尽量完备的方略。”
胡亥端起酒碗:“现在来说说如何应对山东之乱吧。”
胡亥抬手一饮而尽,放下酒碗,韩谈连忙过来满上。
“你关注那消失的二十多万刑徒,我可以明白的告诉你,我把六万正兵和二十二万刑徒已经混编成为一军,号秦锐,征召奴生子五万,也与秦锐军混编训练。此三十三万军,训练三月后,抽三万分镇武关和峣关,与原有守关军一起彻底堵死反秦军走武关道的可能。再抽出五万留关中守御,剩下二十五万秦锐怎么用,我就要听听你的方略了。”胡亥又喝了一口酒,目光灼灼的看着陈平。
陈平松了一口气:“陛下,如此说来,天下中腹的军力虽不算庞大,也已经不算匮乏了。还请陛下继续指示给臣其他的情势,臣再一体策划。”
“好。题四,山西一线。”胡亥突然变得有些神秘:“你可知李左车其人?”
“臣曾与其谋过一面,是个军谋之才。不过此人为赵武安君之后,臣不敢保证其愿为陛下用。”陈平怕胡亥让他去当说客,直接堵死这条路。
“哈哈哈哈,”胡亥大笑起来,“我又没说让先生当说客,先生躲什么?”
陈平弄一大红脸。
“岂止是不能为我用,他居然妄图刺杀于朕。”胡亥在案上猛拍了一下。
“陛下将其擒获了?是如何处置他的?”陈平来了八卦的兴致。
“我嘛,我把他说服了。”胡亥得意洋洋的瞟了陈平一眼,“用不着你当说客。”
陈平这下可难受了,想奉承皇帝吧,怕皇帝又说他奸佞,不奉承吧,刚才自己耍小聪明躲着的事情还让他很害臊。
“我把山西筑关的十八万刑徒给他十四万,许他自立为王。”胡亥把与李左车的交涉的种种都告诉了陈平。
陈平听了默然半晌,抬头看着胡亥:“陛下,臣实在是不想再让陛下认为臣奸佞而奉承陛下,不过此事,陛下实实的让臣敬仰万分。”
接着就郑重的行了一个正揖礼。
胡亥心中自然美的直冒泡,但表面上还是要矜持一下的:“这也无法,此事本是叔孙通提议,现在他也正在往巨鹿去找李左车当说客。谁料想李左车却来咸阳刺朕呢,朕就只好勉为其难顶替一下当当说客了。”
看陈平那种万分崇拜的目光,胡亥轻咳了一声,又继续说题五:“关中专守防御自是不可,朕有二十五万秦锐可用,关中尚有十万到十五万的备兵,已下诏先行定期训练,如确有需要再行征召,暂时不离田土。但这些兵力已经是大秦可动用的最后力量,如何能以最少的伤损,获取最大的利益,就要看卿的谋划了。”
“我让太尉府在六英宫设军谋台,让少府制各郡山川城郭泥盘,有何方略,均可先在泥盘上推演,由军中将领饰各方力量。我在去先皇帝陵参加蒙恬蒙毅奠礼的途中做过一次舆图推演,让王离与章邯攻巨鹿,太师仲子李厉守城,中尉军将武叔熊为楚地反秦军前往救援。”
“结果如何?”陈平目光闪了闪。
“结果嘛,章邯与王离的联军大败,王离军覆没。”胡亥把那次图演又向陈平细细的介绍了一番。
陈平思忖着说:“陛下此法颇善,虽不能说战场上就一定会照推演那般发展,但至少能使秦军先行避开一些风险,最大程度的降低风险。既然陛下已让太尉和少府设立军谋台,臣也可将想法试演,只是还有一事,就是如果有多地反秦,各方的力量情况也需要比较精准和及时地获取,才能在推演时尽量准确。”
胡亥于是又将姚贾的听风阁和快传告知了陈平。陈平又一次惊着了,这才多少天,皇帝居然已经做了这么多的事情?想到皇帝这么一会儿的时间里,就把大秦最机密的、甚至三公九卿中的一些人都可能不知道的事情坦然告知自己,这份信任……
“陛下只是今日才见到臣下,就把如此机密事项全都告知于臣,陛下就如此信任臣下吗?”陈平在心里憋了半天,最终还是忍不住说了出来。
“你可听过一个说法?‘民不食者寇,士不仕者怨,商不利者仇,官不权者离’。山东不稳,是因民不食者寇,庶民没得吃自然成为寇匪。刚刚我说要励商贾,看中的则是商不利者仇,商人没有利可得自然就成仇人。至于你等士子,平生所愿唯仕与权(官位和权力),有此二项,则可一抒胸中抱负。”
“那么,”胡亥很认真的向陈平方向倾着身子:“且不说你对我有半师之谊,除了朕,当下谁又能立即就给你这两样机会呢?士为知己者死,朕不要你效死,朕只要你为朕谋,也为自己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