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平的手指从胡陵西绕过,再从沛县西、丰邑东划过:“只要避开胡陵、沛县和丰邑,项王就可直插萧县。”
他在萧县的位置重重的点了几下:“此地为殷王卬所领联军驻防,恰是由四国军组成,指挥最不统一,也是汉王伐楚军的最大弱点。”
陈平拍了拍手:“若汉王骤失萧县,后路一断,军心必然不稳,项王再立即猛攻彭城,则汉王当败。臣一直没有谈及项王之勇猛,西楚军之强悍。若项王真的只领数万骑军回击,则必是西楚军中最强之旅,就是联军中一直练兵备战的汉军,也难挡其锋。”
胡亥不能不佩服古人的智慧。
他虽然记得史书中的彭城之战,就是项羽率领三万骑兵快速杀回,先败樊哙的“重兵”,然后直扑萧县,接着一举攻破彭城,把刘邦赶得无处可逃,可具体作战细节却完全忘掉了。
现在陈平的分析是避开樊哙的阵线,则比先败樊哙更具突然性,再加上史书中说刘邦与随军诸侯和将领占据彭城后就开始大肆享受,防范松懈,骤闻项羽杀至立即乱了阵脚,那不但能够重现史书中的场景,甚至还可超过。
“项王就算骑军突袭,就能完全避过樊哙在胡陵、沛县和薛地的阵线?至少他们穿过胡陵东时定会被樊哙军斥侯发现,此时若樊哙也立即集合军中骑卒衔尾猛追,并向彭城发八百里告警,汉王当不无准备。”冯劫提出了异议。
“太尉所言确实可能发生,但项王快速越过胡陵、沛县,樊哙虽可立即调集骑军尾追,却无法确定楚军的攻击方向,更有可能的是判断楚军会直接攻向彭城,因此会直奔彭城以加强彭城力量。樊哙军的步卒则不敢轻动,必须留在丰沛一线堵截可能随后跟来的西楚步卒。”
陈平笑了笑:“项王若真行此举显然非常冒险,打的就是汉王因想不到他会如此而方寸皆乱的主意。胡陵至萧县二百二十里,若项王在将至胡陵前适当休整,就可一鼓作气在八个时辰内直抵萧县。樊哙的八百里加急虽然不到两个时辰就可通报到彭城,但彭城是否能立即通报给六十里外的萧县?”
他点了点地图上的彭城位置:“恐怕汉王接到樊哙示警,就算立即通报萧县殷王卬,也是要其在项王攻彭城时从侧背攻击,而想不到项王或可会先夺取萧县,扫清背后隐患再攻彭城。”
“彭城内容不下汉王军的十二万卒。”任嚣比较认可陈平的推断:“若臣是项王,会先在城外将汉军诸营击溃,作为西楚霸王,他并不难做到这一点。而城外汉军溃败,城内的军心就乱了。项王可仅攻彭城的北门和东门。汉王由于会担心彭城内百姓中有人为项王内应,必定开城向西向南逃出。一旦离开坚城保护,野战中失却军心的汉军,又如何是项王所率西楚骑军的对手?”
胡亥也认同了陈平的判断:“在赵地,项籍以七万楚卒也让大将军离感到棘手,若非早就制定了速退的方略,或许就被随后围上来的其他诸侯军给夹攻了。”
“任何人都不可低估项籍在战场上的谋略和战力。”胡亥感慨到又要站起来溜达以平息心境,不过还是忍住了:“我认为上卿的分析是最有可能发生的,如果听风阁能够有效的探知城阳楚军的动向,发现出动了骑军而步军未动,则上卿的分析则必然发生。”
他终于还是站了起来,下丹陛走到姚贾的席案前:“若按上卿平的推断,后面如何做,想必你这个听风阁主应很明了吧?”
姚贾微笑拱手:“臣遵圣上诏,立即就去安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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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邦与诸侯在雍丘、外黄一带会兵,只停留了三日就坚决果断的向彭城快速推进。
外黄距离彭城五百里,汉王军以日行五十里的速度,十日就越过了萧县抵达彭城外。
刘邦从外黄出兵后两日,范增才与项羽相会在城阳,商讨后在将项羽的紧急诏令八百里加急传回彭城时,刘邦已经距离彭城只有六天的距离了。
这么短的时间,彭城项声、吕臣等只来得及将周边的郡县兵收拢了二万,加上彭城本身驻军二万,甚至都低于范增预期的五万。不过陈婴等人知道时间来不及,但为了避免一些楚卒落入汉军之手,也向西、向北派出了六百里驿使,令所有郡县兵尽量避开诸侯军,保命第一。
这一来刘邦原本想把楚地郡县兵收为己用的想法虽不能说彻底落空,但一路上能够击败并围捕到的楚卒总数甚至都不到一万,只有六千左右。樊哙攻击方向上的丰沛、胡陵等地几乎都是不设防状态,彭城北不及归入彭城的楚卒大都成建制的逃向了东北的薛郡郡治鲁县(今曲阜)方向,彭城西的则向西南逃往泗水郡治相县方向。
刘邦抵达彭城下后赫然发现,彭城楚军居然悍不畏死的在城西列阵扎营,而不是据城坚守。就城外楚营的规制看,最多也就是二万卒的规模,而刘邦第一批带到彭城下的军卒就有八万,还有后续四万在绵延的道路上。
这把刘邦给气乐了。
张良见此,随即就提醒刘邦,彭城守军应是觉得就算据城坚守也挡不住十二万汉韩联军,之所以出城列阵并以营盘为据准备与汉军阵战,不过是为城内官民尽量争取逃亡的时间。
刘邦立即醒悟过来,马上令张耳的二万卒兜向城南,韩军二万兜向城北,两军要在城东会兵,将彭城彻底围起来。
接着他就下令其余汉军攻击楚军阵营。
楚军起始抵抗还算激烈,但没到一个时辰就被彻底击溃,死伤数百,俘获二千余,剩下都一哄而散四处奔逃掉了。
刘邦只费了这么一点吹灰之力,就完全占据了彭城。
当然西楚重臣也都逃掉了。
当刘邦站在项羽将原有霸王宫与义帝宫合二为一的巨大新霸王宫前时,不由得哈哈大笑:“这宫室如此宏大,惜乎霸王四面树敌,恐无暇长居于此,那就让孤这个为兄长的,替霸王来住吧。”
嗯,刘邦和项羽是盟兄弟啊,这可不能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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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说,刘邦得了彭城后,会立即着手布防,并将各路军都部署到合适的位置,并且自己也积极前往各军中鼓舞士气吗?”
公卿朝议结束,三公九卿都起身向帐宫门口走去时,曹参却留了下来,拿着陈平所写下的汇报内容竹简,皱着眉头看着、思索着。
在这次朝议中,陈平将最新的彭城情况通告给了所有与会大臣,曹参在看的就是关于刘邦伐楚的内容。
上次陈平与刘邦等会面后,取得了胡亥同意后,就去把整个过程告知了曹参。曹参早就认为刘邦必然会不安分,项羽本来就是刘邦头上的大威胁,在项羽因为齐地反楚而去镇压之际,自然就是刘邦的机会,何况还有义帝被弑的大义之名。
义帝被杀,栽赃给项羽,这等事情陈平也没有瞒着曹参,曹参对胡亥玩儿的这一手赞叹不已,同时也对刘邦摊上二世皇帝这么个对手心中感叹。
现在他看着整个诸侯伐楚的军情,又想到刘邦似乎每一步都在被大秦君臣算计着,其中还包括自己这个刘邦的老乡亲老兄弟也是算计者之一,不由得有些失神。
胡亥的问话把曹参惊醒,他先行礼告罪,然后很犹疑:“圣上,臣认为汉王花了这么大气力一心想要击败霸王,应该会谨慎从事。汉王曾与霸王合兵攻雍丘,对霸王领军和勇武早有所知。虽然诸侯联军卒数超过霸王伐齐大军的两倍还多,可要是不认真对敌,败也不是不可能的。”
胡亥笑了:“卿说的是正当道理,不过我觉得卿在说这话的时候,似乎对刘邦不是那么有自信啊。”
“圣上慧眼。”曹参承认道:“汉王自芒砀起就一直颠沛流离,即便称王南阳,一要防范霸王来伐,二要准备联合诸侯伐楚,心神无一丝一毫可以放松。臣知汉王实则是个好享乐者,因此很担心其太过顺利的取得彭城后,忘却千里外的大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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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邦醉醺醺的半卧在大殿主位上,两边一是殷王一是韩王的座席,三王都酒意盎然。
刘邦把眼神从殿中翩翩起舞的乐女身上颇有些恋恋不舍的移开,看向正在劝谏他的张良:“孤并未忘却项王,也深知项王勇力和楚军的战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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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邦得彭城后两日,各路军均抵达预定位置。刘邦召集所有诸侯与将领大开筵宴,要不是彭越远在三百里外的虞城,他恨不得连彭越都叫过来庆祝胜利。
当然刘邦也并没有忽视身在齐地的项羽威胁,所以宴会的第二日大家都酒醒之后,他又召集了一次军事会议,把所有战略方面的规划都再次落实到每一个领军将领身上。
北方以樊哙为主帅,主力集中在丰沛至胡陵一线,并在西至丰邑、东至泗水亭、北至胡陵一线沿泗水向北大撒斥侯,防范伐齐楚军回师,这一工作由汉军斥侯总领灌婴负责。
史书中,刘邦被封为汉中王时并没有将家眷都接入汉中,其父刘煓刘太公、其妻吕雉、其子刘盈和女儿鲁元公主都仍留在丰邑老家。直到刘邦在彭城大败,刘盈和鲁元公主随同刘邦逃跑时,还在史书记载中有刘邦三次把子女踹下车而夏侯婴三次把孩子们捡回来的“事迹”。刘太公和吕雉则被项羽扣押,好几年后楚汉议和才被放还给刘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