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许很久都没和人畅饮了那天行人和岸田都喝醉了,最后还是林野把岸田背回旅馆。
在接下来的几天,林野和岸田回去看了岸田父亲家的祖屋,那座茅草屋和周边的荒草一起荒凉在那里,周围飘荡着当地人称为夏芙蓉的花香,香的令人窒息。
在经过岸田祖屋时,林野能看到周边的村庄里还有些老人在活动,零星的几个老人却意外的扎眼。
他们全都把自己包裹严实,即使是以寒冷冬季的眼光来看也太过严实了,用麻布做的口罩遮住了半张脸。
林野知道,这些人正是部落民里的老人,在过去“秽多”“非人”,在雨天不准打伞,讲话时要遮住口鼻以免喷出秽气。
若从事打扫清洁之事只能倒退着进行——以便扫去自己的脚印免得留下不洁。
若需去别人家服务不得进入院内——免得弄脏别人家中清洁的环境。当然,更不能与良民通婚。
尽管早已颁布的“秽多解放令”,但是对于这块土地的人来说,几乎没有发生什么变化,哪怕到了岸田这一辈,歧视也只是隐藏下去,却并未消失。
回到旅馆之后的林野拒绝了岸田邀请去熊野古道拜访熊野速玉大社这一古老神社的建议。
“岸田,我对旅游登山之类的事情毫无兴趣,我现在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更重要的事情?”岸田不解
“也罢,林野君能陪我回春日这一趟,我已经是感激不尽了,你尽管做你想做的事吧。”
这一趟春日之行里,林野听到,看到,触摸到的种种都在唤醒他心里一个被遗忘的名字。
中上健次。
一个同行眼中“温柔的巨人”,与诺贝尔文学奖获得者大江健三郎并称为的日本现代文学双峰之一,甚至一度被认为会比大江健三郎更早拿下诺贝尔文学奖。
但他年仅四十多岁便倏然而逝,在他死后,评论界很快将他遗忘,至于为何生前饱受赞誉,死后却逐渐无人问津。
恐怕是因为他笔下,写出了最堕落的日本。
与同样将目光投射在家乡的大江健三郎不同,中上健次没有温情脉脉。他把目光注视在家乡和歌山县的,被居民刻意忽视的存在——“秽多”身上。
这些世袭,不得翻身的“贱民”成了他笔下的主角,正如之前所说即便1871年日本已经废除了歧视制度,但是并没有减少社会对部落民的制度性歧视。
因此在中上健次笔下,战后高速发展的日本的背面,“秽多”“非人”的存在,成了日本浮华表象底下,一个近乎于腐烂伤疤的真实。
书写这些“秽多”,叙述他们的故事,无疑是对日本社会一记响亮的耳光。
这恐怕也正是为何他会成为“消失的巨人”的原因。
之所以林野也忘记中上健次,不,与其说是忘记,不如说是他还默认这样一位巨人,曾经出现过这个时空。
林野没想到这个大江健三郎尚且出现过的日本,只比他小十一岁的中上健次居然消失了,一开始他并没有注意到,以为只是和前世一样,是因为某些因素“被消失”了。
一个书写本国最堕落,最黑暗作品的作家,不再被本国讨论放在全世界都是很正常的事情。
不,更不如说,写出这样作品的作家能在本国一直反复讨论才是怪事吧。
直到近些天,林野重新查阅日本近代文学史时,才发现,中上健次不是被掩埋了,而是彻底消失在这个时空。
林野不禁感叹,这恐怕是这个时空的日本文学界最重大损失。
中上健次的出生地与岸田一样,正是和歌山县新宫地区。
中上自认为是日本“部落民与文字相遇后生下的第一个孩子”,形容自己是(被歧视)部落孕育出的“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