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本书卷,方才他认真翻看完全,书中确实记载了很多凡人,抵抗或者分别妖魔的办法。
但这本书,完全颠覆了他在山上对文之一字的认知。
起初,他翻看这本书,也是觉得白话行文大逆不道。
这是对古来圣贤,千万年来的巨大冲击。
可当他看到黄秀等人,凭借此书,可以斩杀蛇妖,并且保下自己的性命。
书生一时间也迷茫了。
这本书,到底是好,还是坏?
眼看书生呆呆站在一旁,眼神空洞,似乎陷入一种思维挣扎的状态。
宋绍没有打断他。
而是示意黄秀和王户两人坐下,随后亲自给他们口述,《聊斋志异,其一》后半卷的部分。
黄秀,王户见宋绍授道。
欣喜若狂,赶忙正襟危坐,认真将他的话记在脑海。
很快。
柴火熄灭。
天色微微亮。
四人也要就此分别。
临别之际,黄秀和王户一夜未眠,但却丝毫不见疲态,反倒是异常兴奋,对宋绍连番行礼道谢。
有昨夜宋绍授道。
此后,他们便能再多一些在这世道活下去的手段。
两人继续翻山,向西而去。
至于书生。
因为他本就打算要去往太安城,所以便和宋绍同道。
路上,书生衣衫依旧单薄。
但他却似乎已经不在乎这些,只是愣愣出神,像是木偶一般,跟在宋绍身后,朝着太安城走去。
七日后。
两人行至太安城三十里开外。
到了这里,最多两日脚程,便可入城。
夜半,点起柴火。
书生坐在火堆旁,依旧没有回神。
宋绍见状。
心中暗叹一口气。
这七日中,宋绍没有同书生说话,他便一直不开口,睡醒便走,累了便睡。
若不是宋绍寻来野果,赠他果腹。
恐怕他连基本的饮食,都忘却了。
如今,见书生仍未回神,宋绍方才开口道:“公子,心中尚且不能明理?”
听到宋绍的话。
书生顿了顿,随后摇头,又低下了头。
“不瞒道长说,小生自幼被先生带上山,阅览天下书卷,不敢说心中有山河万里,但也算是有百姓家国。”
“起初,当我看到那本书时,我第一反应是这本书乃是玷污先贤之志。”
“可当后来,我见他们二人,跪地对道长行救命之礼。”
“我便有些想不通。”
书生抬头看向空中皓月,眼神纠结道:“我这些年在山中读的书,在这世道,当真有用吗?”
听完书生倾诉。
宋绍想了想,从腰间取下一个葫芦递给书生。
“来一口?”
葫芦只是放在眼前,书生便闻到一股酒香,赶忙摆手道:“先生说过,醉酒误事,不可贪酒。”
“哦,是吗?”
见书生害怕。
宋绍不由嗤笑道:“你先生教给你,醉酒误事。可你再想想,曾经被书院抨击为文人之耻的诗仙李太白,醉酒一杯,篇篇诗文,哪篇不是流芳百世?”
书生闻言,红着脸反驳道:“那不一样!”
“哦,不同在哪?”
见宋绍反问,书生刚要开口反驳,话到嘴边又突然止住。
“我......”
宋绍见书生憋不出话来,便继续说道:“古来圣贤常说,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
“可这世道,若不是天道不仁,世间万物当真可为刍狗?”
“世间所有人都在追求所谓的公平,但你看看现在书院那些书生高高在上,他们眼中只有皇权功名,饶是一品大儒,也只会高歌颂德,恭诵圣明。”
“你见这世道,有几人为天下百姓行文?”
“这......”
宋绍见书生纠结,继续说道:“反而言之,你在庙中说,想要进太安城拯救苍生,那我倒想问问你,如若你不高诵当今武朝盛世,你又当如何名列前三十甲?”
“又何谈,为国为民?”
“一改国之大势?”
书生呆愣在原地。
宋绍的话,如若洪钟一般,狠狠砸在他的心口。
是啊。
他下山之时,只是觉得当今这世道,他应该下山,入朝为官拯救苍生。
可如今,只是一个小小的书卷。
竟会让他的心境这般动摇。
若是入了太安城。
他想要打破当今书院,天子制定的规则,名列三十甲。
以他的能力,他能做到吗?
书生陷入挣扎。
宋绍没有再继续说下去。
言至于此。
已经够了。
书生曾在山中背书,虽然看得到世间疾苦,但却不曾看到本质。
所谓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
便是此意。
别看眼下书生迷茫,可若是他能一朝顿悟,此后大道,便可入无人之境。
若是走不出来。
那他即便到了太安城,也只会成为天下寒门想要鲤跃龙门其一。
不得真意。
又是一夜过后。
书生眼睛青肿,显然昨晚,他一宿未睡。
宋绍倒是没再说什么,只是在这里同书生分别。
宋绍的身份有些敏感。
所以不便和书生继续走下去。
书生见宋绍离去,赶忙追问宋绍姓名,宋绍回道:“洪青牛。”
“洪青牛。”
书生念了一遍,似乎在心中记下这个名字,随后强撑着精神,朝宋绍认真道:“小生名为宁树。”
“昨夜道长一番话,小生听在心中,小生觉得道长说的再理,先前我只道读书便可懂天下道理,昨夜小生方才想通,终究是我心智浅薄。”
宁树说着,朝宋绍恭恭敬敬行上一礼,“以小生现在对世道的认知,尚且不足踏进太安城,等到他日时机成熟了。”
“小生自当入城,寻道长,讨杯酒喝。”
见书生眼神逐渐坚定。
宋绍嘴角翘起。
回了一声。
“好。”
随后临走之际,宋绍同宁树说了最后一句话,“入城之前,若是无地可去,便在太安城外,寻一个名为赵二狗的车夫汉子。”
“到时候,你便报我的名字,他会给你寻一处落脚地。”
“道长,这......”
眼看宁树不好意思。
宋绍平静道:“读书人,当不拘小节。”
宁树闻言,心头一颤,随后也是跟着笑道:“是这个理。”
两人说完。
就此分别。
眼看宋绍收拢衣袖,大步离去。
宁树看着眼前早已熄灭的柴火,再次寻来干柴,将火引燃。
然后将身后书篓中的书卷全部倒了进去。
顿时,火光冲天。
宁树看着眼前汹汹燃烧的书卷,随后看向自己曾经读书的方向,喃喃道:“先生,您教学生的路,学生走不通,学生想要走一条自己的路,到时还请先生莫怪。”
等到火光散去。
宁树一身轻松,朝着太安城的方向,大步走去。
当然。
后来宋绍在城中自然和宁树碰了面。
彼时。
他们两人站在了同样高的位置。
宋绍兑现承诺,请宁树喝酒,醉酒后,宋绍第一次知道宁树先生的名字。
并且得知那天分别后。
宁树便把自家先生留给他的孤本全给烧了后,方才寻到自己要走的路。
当日夜里。
宋绍气的一晚上都没睡得着觉。
自己怎么就脑抽抽,劝了宁树,导致他把那些绝世孤本都给烧了?
要是当时自己知道,宁树的先生是谁,他就算给自己几嘴巴子,也断不会说出那番话。
只是可惜,世上没有后悔药。
宁树一脉。
因为宋绍的原因,自宁树焚书后,算是彻底断了根。
当然,这也是后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