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疆蓬帕尔达,长药山,惊雷谷。
蓬帕尔达的春天总是在三月的第二场雨时到来,南海那素那诗的暖湿煦风与北境穆兰希礼捺朔北的寒气交杂冲撞,使得小雨淅淅沥沥,击打在瓦房上碎碎地响起声来,并着微风抚着新生叶芽的声儿,给广袤的惊雷谷增添了几分盎然的生意。
夜已近半,大片的阴云遮蔽着月,但依稀也能看到些许的微光自正空略东侧洒下,好似一条黯淡的墨色丝绸笼罩着这方大地。
但惊雷谷此时却并不黑暗,环绕着谷地四周是一大片的瓦房,大多亮着火光,星星点点,由远及近,像是一条粼粼的光带错落地铺在了洼坡之上。
若是站在视野较好之处,便能看到在惊雷谷的正中央有着一大片空地,其中心矗立着一座三层楼阁,这便是朝家的祠堂。
此刻这里正聚集着数十位魂师,此时皆催鼓着本领手段,金灿灿的照着谷心一片是灯火通明,因此较于别处显得更加辉煌澎湃、光芒璀璨,这是朝家在举行祈福盛典。
祈福盛典是希冀祖先在天有灵,以保佑家族长盛不衰,人丁兴旺,子嗣能够有所成就的一场盛会,在每年开春时举办。
盛典分为两个部分,前者为祭祀大典,后者为开窍大典,对于每一位魂师来说,后者是人生中最重要的一个节点。
自朝家立族七百年来,皆是三年一大典,但三十年前族中出现过一位罪恶滔天的魔道魂师,将朝家中上层族老杀了个断层,因此在新族长上位后,便将大典改作二年一期。
近十年来的兽潮又比及以往频繁许多,且野兽的品阶数量也要高出大半,许多族人都战死在了兽潮中,家族下层的基石又愈发动摇起来,因此如今大典便是每年一期了。
“祖先护佑,这次祈福能够让我族添得资质优秀的少年,为家族的兴旺融入新的血液和希望。”
祠堂之中前后依次站定数人,为首的是朝家的族长,朝枫,他年逾半百却一头黑发,眼中神采奕奕,皮肤光滑细腻,丝毫没有年迈之人的样子。
在他身后数十人着装与他相似,均是冗长的深色褂袍,袍尾拖在地上,面上印着一柄金黄长矛,款式大致相同,只在细节处略有差异。
此时这数十人皆同族长一般双手合十,眉目紧闭,虔诚的跪拜着眼前的雕像,他们乃是朝家的各大族老们与话事人,手中拥有实权,负责族中大小事务,每逢大型战事来袭,他们须得肩负起冲锋陷阵的职责。
雕像所塑之人乃是朝家发家的首位祖先,在雕像的前方是数十黑漆漆的方碑,约有半人高,刻有年代及人名,皆是历代族长的祠牌,再往前看去,两侧是巍峨的紫金香炉,其内放置有香料,以火着之,冉冉升起青烟。
祈祷默念了一番后,朝枫俯下身子,双膝并拢跪正,两掌贴住地面开始叩首,身后的族老们也纷纷效仿,一时间叩首声此起彼伏,待到叩首完毕,众人这才起身站定。
“上祭品来”,族长一声令下,许多奇珍野兽便被端上了祠台,负责祭祀的族老与族长交换了一下眼神,随后祭品便燃起熊熊雷焰,金红交织之间,祭品在几个呼吸内便消失殆尽,骨渣都未曾留下。
到了现在,祈福盛典才算正是完成,明日便是开窍大典。
众人起身,默默离开祠堂,在木制台阶上行走时,都格外的谨慎小心,完全没有哪怕一丁点的动静,待到全部下到一层走出祠堂门外,众人这才长舒一口气,绷着的那根弦解放开来,紧张肃穆的气氛顿时一松。
“不知道明天的开窍大典中会不会有甲等的天才出现,我族近年在长药山的地位逐渐崛起,假以时日,必将超越那关家盛家”
一位族老仰头望去,长药山的顶峰之上,正是盛家。
但这个盛家只是一个分家,和另外一家关氏家族一样,都是主家远派出来驻扎在这处山脉,与其他各分家形成掎角之势,如同一道道防线一般,作拱卫之用,对兽潮或战事形成一定的缓冲。
长药山便是这护卫层最外围的一圈,若有兽潮或外敌侵袭,那么长药山与其他几座山脉上的各分家就要主动阻挡兽潮入侵,避免主家遭受兽潮困扰。
但朝家却并非什么大家氏族的外派分家,论及于此还得追溯回七百年前。
那时的朝家先祖那时还是一位凡人,而长药山此地还未有几户朝姓之人,长药山的三大家族乃是盛家、关家以及林家。
凡人之于魂师,譬如猪狗之流,被三大家族豢养做奴仆,平日之中打打下手,而朝家先祖就是当年林家奴仆之一,平日察言观色尚佳,手脚又相当勤快,落得个一职半位养家糊口,日子倒也说得过去。
时间一天天过去,本来这一生也就将平平淡淡过去,但人生的奇妙就在于你不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林氏家族出了一位五转巅峰的绝世天才,他站在着凡俗之巅久了,未免也有些无趣,谁又不想去领略更宏伟的风景呢?
于是他选择碎窍。
人,乃是天地万物生灵之长,魂师,便是人中豪杰,拥有魂窍,有人称其为丹田,有人称其为华池或是紫府其余等等。
五转与六转之间,便存在着‘天堑’,魂师若想突破这道封锁,须得破而后立,置之死地而后生,将魂窍冲碎。
若是能够撑过这一层,便能成为六转,脱离肉体凡胎,升为圣仙。
倘若是再进一步,升得七转便为地仙,八转则称为天仙,九转乃是大道至尊,为世界之最,古往今来英雄豪杰无数,千百万年来,有所记载的至尊也不过十位。
升仙的过程中会引来天灾、地劫以及人祸,所谓‘天道损有余而补不足’,会尽力遏制大能传奇的出现。
在那一日,名为“乱震雷王”的天灾并着名为“沙海大葬”的地劫将林家属地从一座雄伟高山硬生生的轰击成一个平地,再变成如今的惊雷谷。
天空中霹雳凌厉哀鸣,几乎毫无死角的砸向大地,地面之上,砂石翻涌滚动,前仆后继如同汪洋海啸一般淹没悲嚎哭泣。
凡人奴仆跪地恳求魂师庇护,但灾劫之下,谁还管得凡人死活?倘使五转巅峰天才魂师睥睨凡尘傲立俗世,此时都已自顾不暇,性命难保。
若是兽潮危急时刻,凡人更是要被赶往前线用生命筑起肉墙抵御入侵的,命如草芥,更无一人怜悯丝毫,但此时灾劫之下,却是毫无哪怕一丝利用价值。
“念在老奴服侍主子一生,救救老奴一家吧”
“求主子们发发善心,我全家日后必定生死相随”
“求求各位主子了”
跪地恳求的凡人越来越多,有的甚至上前抓住族老们的衣角和裤腿,场面愈发混乱起来。
只见林家一族老气的急了,大吼一声,“无理的畜生们!”
魂玉催发,一道手段向着跪在地上的数百奴仆们发出,顷刻间,数百奴仆便被碾压成骨渣肉酱。
朝家先祖本也想找曾经的主子庇护,但现在哪里还敢?这一幕已将他吓得肝胆俱裂,他的家人已全数惨死在灾劫之中,如今只有自己能够依靠。
只见他只身一人在这末日之下左闪右躲,好几次距离死亡只差毫厘,但侥幸有惊无险。
朝家先祖在天灾地劫之下狼狈逃窜,但他未曾察觉,雷球和沙浪似乎在将他向着一个方向逐去,他刚逃到一处遮蔽下准备喘息,即刻便有一道滔天沙啸忽地扑下,险些将他埋没。
因此他只得又连滚带爬飞也似的逃命起来,他的喉咙中弥漫血腥气息,面庞肿胀脑海眩晕,最终,他一个飞扑躲到了一处阁楼之中,回头一看,沙啸被某种透明的屏障阻拦,再也进不来。
终于暂且是安全了下来,他大口喘着粗气,惊魂未定,身上的酸麻痛感开始浮现。
片刻之后,他忽然想起来什么,为什么这阁楼竟然会有屏障禁制?待他缓过神来左右看去,不禁吓得冒了一身的冷汗。
禁制,阁楼?这里是林家的祠堂!他这样的奴仆踏足立刻就要被诛杀全家!
“喂!你……”留守祠堂的两位魂师发现了朝家先祖,其中一位顿时手中荧光散发,正要向他发难,下一刻,一道雷球突破了祠堂禁制,洞穿穹顶。
两位魂师竭力催起防御手段,但区区凡人魂师岂能抗住如此天灾?二人顿时被烤成焦炭,扑通一声齐齐拍在了地上,身躯散开,化为飞灰。
朝家先祖面色大惊,此时头顶雷球轰击禁制屏障的声响好似倾盆暴雨冲击砖瓦屋顶一般,密密麻麻,恐慑人心,随着一声清脆的碎裂声,禁制全面瓦解!
朝家先祖连忙往祠堂里面窜去,并时刻留心头顶,以防落得和那两位魂师一样的下场,但祠堂就这么大,躲到桌子底下?躲在某个青石大缸之中?
无路可逃,无处可躲!
朝家先祖来到林家供奉的雕像旁,跪地祈求,身体瑟瑟发抖,眼泪止不住地往下狂窜,连说话都说得不再利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