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说刚刚圣人说的话,是真的吗?”她很茫然,也很希冀。
“这奴婢却不知道,”云舟思忖着答道,“只不过如今郑王殿下即将下江南兴修水利,解决农田灌溉问题,这倒是朝中一等一的大事,多少双眼睛盯着呢,娘娘还是先将殿下好生送出去为好。”
秦贵妃闻言下意识地点点头:“是啊,派去跟着的人都要是一等一的好手,外头还不知是个什么情况,小心些总是好的。”
“嗯,奴婢会留心人手的,娘娘且去安心睡下,待殿下立下功劳,一切都会好的。”云舟的话似乎总能让她镇静下来。
秦贵妃自去歇息,云舟却开始里里外外打点忙碌,跟着去的除了侍卫之外还得安排侍女与通房跟着,哪样都要云舟亲自过目才行。
含翠殿里整日忙碌不歇。杨皇后宫中却一点消息都透不出来。
自岑望入住三皇子府以来,大多数时候都在府内的镜湖边钓鱼。若是钓上了,便拿去厨司给自己加餐,若是钓不上,一壶茶一盘点心也能坐上半天。剩下的半天就是在书房下棋,有时候自己一个人下,有时候和下朝回来的淮瑾一同下。今日也是如此。
书房内,二人对弈正到要紧处,朝华进来添茶,听得岑望说道:
“为今之计,便只有等。”
“学生倒与老师想在了一处……”淮瑾沉思片刻才落子。
“秦贵妃虽不甚谨慎,但她哥哥秦简却是不能轻视的人。眼下咱们最有利的就是郑王那边尚不在意咱们的动向,我也知你心内有许多成算,许多步棋,但是此时却不宜做什么,免得引起秦简的疑心。”岑望捋捋胡须,吃掉淮瑾两颗白子。“这个时候如果手脚多些,无用功是小事,更有可能暴露你自己。”
淮瑾点点头:“秦尚书最是多疑。咱们此时尚有优势,他们对我并不太防备,所以有些无关紧要的事情我已赶着做了,后面的事就暂且放一放,将我手头上的修撰事务做好倒是目前最要紧的。”
朝华听得他们似乎在谈要紧事,便赶紧退出去到廊下坐着,一边听候一边打络子。
里头偶有声音传过来,他们谈话总不避着朝华。她虽能听懂,但每次听了就忘,她没有不自量力到对一些大事指手画脚说些什么见解,她也并不关心,只想着怎么多认些字,也好早日开始读书。
“殿下运筹帷幄,我是知道的。但此事却也未必,若中宫生的是个女儿,您的成算怕是要落空。”岑望微微摇头。
淮瑾却好像有十足把握,“我去宫里探听过,虽说医正们总挑好听的说,但连高、李两位奉御都说是个儿子,那这个可能性就大了些,咱们早做打算也是好的。”
“郑王已下江南道,朝中不少臣工都偏向秦贵妃一党,此刻您的态度也很重要。”
“老师是知道我的,学生从不站队。”淮瑾的眸子闪着狡黠的光。
岑望不置可否:“那您在外人面前总要拿出个态度来才更让人信服。”
淮瑾便道:“既如此,当下这种情况,学生以为置身事外为上佳。若要两虎相斗,此刻最该做的应是让一虎强大,另一虎韬光养晦以待来日一搏。”
岑望点点头:“殿下此言甚好,咱们不做虎,倒是做猎人更好些。这段时日秦贵妃与郑王如日中天,杨皇后倒深居简出,是个有野心的主。既如此,咱们不若再添一把火,叫郑王一党再烈些、权势再高些。若他们的胃口被喂大,以后必然会露出马脚来,依着殿下的意思,那咱们现在只要做好添柴工就行。”
淮瑾微微笑道:“老师好成算,那就这么办。”
手中却不留情,激得岑望道:“诶?你怎么偷了我一颗黑子?”
“兵不厌诈,老师不察被学生钻了空子,这也是有的。”
“你这泼皮,竟着了你的道,哈哈哈哈。”
二人在书房下了许久的棋。朝华独自捧了《千字文》在廊下看,遇上不认识的便留意,留着下次淮瑾闲时去请教。
日头西斜,淮瑾才开口道:“这次江南道兴修水利的工程非同小可,关系到周围农田的灌溉问题,若是修好了,也能造福周围百姓,旱灾、无水可用的老大难问题也会成为历史。说实话,此事学生心里另有打算。为了不惹人注意,早已提前打点好了,这时候二哥过去,正是咱们预备收成的时候。”
岑望笑笑,只不说话。淮瑾便又开口:“之前的越州司马现在太常寺任职,之前是您的下属,如今您退出朝堂之后他便顶了您的职缺。”
“你说的是余危吧,人倒是八面玲珑,做事还算仔细。”
“此次工程主要落地在杭州,越杭水系一体,想必余危也是十分了解杭州水系情况的。咱们若是打点好了余危,那不必去江南道便能知道那里的情形,也便于掌握水利兴建的难点,以作他日之用。”淮瑾有些兴奋。
岑望不置可否,一边研究着朝华新做的果子,一边道:“殿下想怎么做?”
淮瑾目光也被果子吸引。“倒没想做什么。听闻余危至今还是单身,不若给他寻个媳妇,也算是给他家二老有个交代。”
岑望抚须大笑:“媳妇?哈哈哈哈没想到您在这里等着呢,可坏。”
“不敢,只是投其所好。”淮瑾低头忍笑。
“原来那位娘子是殿下安排去的,我还在想余危这小子怎么忽然开窍了,既是花魁娘子,那怕是铁树也要开花了。”岑望恍然大悟。
“正因是花魁娘子,若想赎身就必须要经过户部,我跟户籍司的柳庸也算是朋友,想来他会帮我这个忙。”
“若是余危不肯为其赎身,又当如何?毕竟为了个花魁娘子葬送仕途,那可是不兴的。”
淮瑾却不认同。“他原本也没想借助岳家势力朝上爬,心比天高的人,自然是觉得靠自己更胜过靠岳家。”
“您是看中了这一点所以才选中他的吧?”
“他可是个好苗子,咱们必得好好利用。”淮瑾似有些得意,颇有些胜券在握的样子。“这次二哥出去,做弟弟的也没什么礼物好相送的,自然要提前为他打点好那边的人脉。若是余危得用,咱们兴许就能帮上二哥的忙,届时再与二哥亲近,想必定会比之前容易些。”
“在外人看来,您倒是真心在帮二殿下。”
淮瑾摇摇头道:“我一个修撰史料的三皇子,本不受重视。为了前途帮自家二哥建功,也是可以理解的。况我只是顺手帮了同僚几个忙罢了,不值当说。”
“你倒滑头。”岑望精简下结论。
二人聊到夜间,朝华也陪着到了夜间。瞌睡不曾有过,听得倒是很起劲。
这些日子她正向府里的老嬷嬷们请教该如何挣钱,老嬷嬷们向朝华传授了好些她们老人才知道的诀窍,还叫她若是有个什么手艺也能做点东西托人出去卖钱,但要注意当班的时候不能做。
思来想去唯有打络子,既不耽误差事,也能挣些个银钱,虽不多,但聊胜于无。朝华于是托月明姐姐去外头买了些丝线与女工用具,买了回来后便试着闲暇时候打络子。但和她想得不同的是,那络子总也打不完。
书房差事虽小,但要时刻注意着时辰。添茶的时辰、开关窗子的时辰、换点心的时辰、重新煎茶的时辰。朝华事事当心,反倒并没有真正的闲暇时间。
一日,岑望在书房待了片刻便离开了。待淮瑾送他回来,恰好瞧见了坐在廊下打络子的朝华。如今已入春许久,天光格外和暖,府里几处垂丝海棠已开了几茬,她今日鬓间簪的便是两朵海棠花。
与冬日腊梅的清冷不同,海棠花瞧着浓如春光,簪在鬓间尤显娇艳。柔风吹动,空气中除了茶香更有花香。
淮瑾又见她打络子打得专心,便不去叫她。倒是朝华先瞧见了淮瑾,忙站起身来行礼问安,又问殿下吃茶否。
淮瑾不自觉地靠近,紧紧盯着朝华顾左右而言他道:“这络子甚好,不若给我也打一个,留着挂玉佩用。”
朝华低头,见殿下腰间确实挂着玉佩,却没有络子等其他装饰,便笑道:“好啊,殿下。不过奴婢做的慢,恐要叫殿下多等几日了。”
“无妨,你慢慢做便是。”
朝华答应着,又忙忙地去茶房里头煎茶。淮瑾站在院中透过大开的窗户瞧她,但见一小娘子立于窗内,似画框中人、画框中景,手中动作轻缓优容,身姿纤柔、气度隐隐不凡。
在茶房煎茶的朝华也忽地感应到什么,抬头间便见淮瑾站在海棠花树下定定看向自己,眸光沉静,似有星子点心间。
忽有阵风吹动,海棠花瓣下雨般纷扬落了淮瑾满肩,朝华只觉霎时间春意浮动,满目芳菲。
动心的,却不知是一人还是两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