极乐教主城,樂都。
正是夜半时分,整座城市里却还是灯火通明,花花绿绿的灯光遍布大街小巷,或许蛰阴大祭的缘故,今夜街上的人格外的多。
举目望去,街上各种衣装各异的行人交错行过,僧道神父、杂耍艺人、歌姬商贾,这世上三教九流的人都在今夜汇聚在了这座城池。
但无人察觉,一场风暴正在其中酝酿。
……
耳边传来骰盅碰撞声、和隐约的女子娇呼声,一众面红耳赤的赌徒死死盯着眼前的赌桌,口中兴奋地发出叫喊。
“大!大!大!”
“小!小!小!”
一名穿着暗红色教服,单侧下摆有着鲜艳红色树状图纹路的青年正坐在人群边缘的角落里,丝毫不惹人注意。
青年无声的注视着人群,目光穿过重重阻碍,他看到有人将地契身契置于赌桌,红着眼睛把全部的筹码投入深渊。
他看到有女妓在包间内被剜去双目,砍下四肢,不停哀嚎,让身上顾客的残忍兽欲得以发泄。
他看到有身残病绕的乞丐,他们聚集在暗无天日的下水道中,在这座城市无人知晓的角落中,常年与鼠虫作伴,如同死尸般活在这个世上。
他们来到这座城市,曾怀揣着梦想,但又被这座城市活生生吞食,只留下满地的白骨,埋入土中。
他的目中流露出了一股沉思之色。
“比起上一次,好了很多,但是还不够”
青年喃喃自语着,从角落走出,站到了这座“八方进宝楼”的最中央。
随着他缓缓起身,整座木楼都开始剧烈摇晃起来,仿佛下一刻就会轰然倒塌。
一时间,在场的人群惊呼不断,恐慌在瞬间爆发,或是蜂蛹着往外跑去,或是抓起身边的人当垫子,把身体往桌子下拱进去的,临跑还不忘往怀里塞银票的。
但那些想要往外逃去的宾客都好似被一股无形的力量往回拖拽,就算有几个身强力壮的成功冲到了门口,也会被木质的门户当场弹飞。
就在这时,青年站在已经散开一大圈空地的中央拍着手说道:
“全体目光向我看齐,看我看我。”
轰!!!
话音落下,随着轰的一声巨响!
一轮刺目的白光骤然在青年的手中爆开!
炽热而洁白的光芒快速穿过了周围的物体、建筑,慌乱的人群连最后的遗言都来不及喊出,就被白光无声无息的湮灭。
而在此之外的街道上,一切都如同静止了一般,落叶停滞半空,行人呆立不动,飞鸟原地展翅。
先是一束光自酒楼中放射而出,将路上一名过路的行人拦腰截断,随后则是十道、百道千道、乃至于更多的光束呈放射状扫过街道,将一切都撕成了碎片。
紧接其后的,是无穷无尽的光与热在一瞬间释放而出,超越了声音的限制,整条街道在一刹那间便被蒸发。
无数物质被加热成为等离子体,膨胀放热,又在这一瞬疯狂挤压着外部空气,形成了一圈宛如实质的冲击波,裹挟着数以万吨的沙石碎块向外碾压式扩散。
在这一瞬,地上仿佛凭空升起了一轮浩阳烈日,将整座樂都,甚至是周围数十里范围内的天地都短暂的照亮了片刻。
片刻后,在爆炸的最中心,已经被大量辐射尘埃云所覆盖的一个占地方圆千米的巨坑中。
一双洁白如玉的脚掌自中伸出,踩在了巨坑边缘处被熔化成了一片发光碎玻璃的大地上。
空气中的有毒气体和青年所处的高温地带能让常人死上无数次,但对于他来说却好似无物。
“咳咳!咳……”
身上只披着半片破烂衣裳的青年从坑边一跃而起,只见原地荡起一圈烟尘,青年的身影已经消失不见。
感受着气流从身上抚过,青年的身躯已经像是一颗炮弹般,破开重重大气,径直朝着樂都中央的大教堂飞射而去。
“接下来,便是结束一切的时候了。”青年心中想到,这便是他于此时复苏的目的。
因为他便是造就了这座城市的源头,同时也掌握着任意生杀的大权。
……
二十年前,他被迫远走他乡,来到阴君州,或许是命运使然,他的第一站便是盘踞着千灵门这一势力的灵都。
在灵都,他一日内便遭到过五次袭杀。
每一天都有人彼此厮杀,每一天都有成车的尸体被抛到城外的乱葬岗,每一天都有源源不断的人蜂蛹进入这座城市。
只因为一点,只要杀死他人,便能将他人的财产据为己有,这是千灵门统治之后所制定的规则,也是杀戮之源,吸引着狂徒的到来。
于是每一个人都在策划着怎么杀人,每一个孩子从出生起便被教导如何去杀人。
想要不被杀,便只能先去杀死别人。
在这座城市,只有精于杀戮的人,才有资格存活。
于是他出手了,只用了半日,就把整个千灵门从上到下杀了个干净。
他是无敌的,起码对于这个偏僻地方的势力来说是这样的。
一番鏖战过后,他坐在尸骸垒成的小山上,平静的俯瞰着仍旧在厮杀的灵都人,发出了清冷的声音。
“千灵门已除,即刻停下厮杀”
声音不大,却能清晰传遍整座城市。
然而,厮杀却更加惨烈了,他们早已经深陷杀戮的漩涡,无法脱身。
在这一日,灵都消失了。
此后,极乐教成立在了灵都的遗址上,并建立了樂都。
……
距今一百二十多年以前。
在中土九州之一,浮生州上某个靠海的小渔村中。
是值午后,一伙武者来到了这渔村,他们骑狼披甲,手持长弓。
他们找到了村庄中最为年长的村长,村长跪在地上,不断叩首,但却被为首的武者一刀劈下了头颅。
而偷跑出家的归海季生恰好看到这一幕,他听不清什么具体的交谈,只是隐隐约约听见了一些字样。
诸如什么“娇睡”“沙鸡静猴”之类的。
于是他连忙逃回家中,将之告诉了大哥归海来孟。
家中正擦拭鱼叉的大哥听后,沉默了片刻,便将家中仅存的一小袋粮食塞入了归海季生的衣服内里,又拿了一把匕首一并塞入。
“季生,你一定要好好的,活出个人样。”
这坚毅的汉子不舍的抱着归海季生,语气略带哭腔的道。
于是年仅十岁的归海季生被大哥送到了一条木筏上面,与其同行的,还有许多老人、妇女、孩童,他们分别乘在不同的木筏上面,时不时有低压声音的哭泣声与叹息声发出。
“爷爷,为什么大家都在哭啊?”
一名脸蛋通红的女童不解的问着身旁的爷爷。
“二丫,没事的,大家只是……只是太累了……”老人的眼中滴下几滴浑浊的泪水,颤抖的抱紧了身旁的孩子们。
木筏开始动起来了,随着一阵轻晃,他们将要乘着江河去往新的家乡。
‘我再也见不到大哥、二姐、阿爹、阿娘了吗?’
归海季生心中闪过念头,他虽然年龄小,但心理却很早熟。
早在大哥塞给他粮食的时候,他就已经察觉到了不对劲。
心中仿佛有一股冲动,归海季生直接挣脱了身旁老人的手臂,一个猛子扎进了江里,奋力的朝着岸边游去。
“季生!!!”
木筏上,老人竭力嘶喊,试图能唤回归海季生。
“噗通”
冰冷刺骨的河水包裹了归海季生的全身,使他身躯仿佛都僵硬了一瞬。
归海季生拼命的摆动着身躯,逆着江流往岸上游去。
他并不擅长游水,虽然长在水边,但他的年龄还是太小了,更何况在这湍急的大江中,即使是一个成年人也无法保证自己能够完好的活下来。
但或许是命不该绝,归海季生没有溺死在江中,他被水流冲到了岸上。
咳出几口水后,归海季生从怀中抽出匕首,踉踉跄跄的沿着来时的路往家中跑去。
等他赶回村里之后,太阳也已经将近西沉,昏黄的阳光打在他背后,使他的影子拖在地上,延伸到了目光的尽头,如同一条细长的时钟指针。
指针指向了归海季生的眼前,那是一条尸体的和鲜血汇成的‘河流’,大量断裂的肢体与碎肉无序的散落在村里各处。
归海季生发了疯似的扑到尸河之中,在里面拼命地翻找起来,他不想要看到他的亲人也在其中。
阿爹、阿娘、二姐、三哥……
他们没有一个能逃掉,剩下的身体加起来才勉强能拼出一个人形,伤口处仿佛被某种钝器碾成了肉糜。
终于,归海季生在尸河中找到了最后一片碎尸,那是他大哥归海孟来的。
半截鱼叉从大哥的眼眶插入,直接贯穿了大哥的半个头颅。
就在这时,一道黑影从归海季生身后靠近,高高举起的刀刃反射着可怖的锋芒。
忽的,刀刃重重挥下。
归海季生以一个险之又险的角度堪堪躲开身后的袭击。
见一击不中,黑甲军士嘴角掀起一抹狞笑,便举刀要再下杀手。
“噗——”
宛如利刃撕开血肉的声音,半截手掌从黑甲军士的胸口探出,让他不可置信的瞪圆了双眼。
随着他身后青袍道士一抽掌,黑甲军士的胸口便破开一个血肉糜烂的大洞,身躯瘫倒在地,死不瞑目。
青袍道士从怀中抽出手帕擦了擦手,目光转向归海季生,笑道:
“桀桀桀,还活着一个,站起来,跟道爷走。”
但看着归海季生瘫坐在地上,像是被吓傻了一般,青袍道士皱了皱眉,直接把归海季生拦腰抱起,大步朝着江边走去。
片刻,归海季生又回到了这条江河边,不过这次比起他自己走可快了太多。
眼前,一只残破的木筏被横拦在江上,上面同样堆满了尸体,老幼妇孺的,一如村中那般。
再也无法遏住心中的冲动,归海季生红了眼眶,抽出匕首,狠狠地往青袍道士心口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