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着深黑的单衣在队伍末尾慢悠悠跟着的人就是孙奋进,下课铃响起的时候他转了转眼睛,视线无意间投向教练,呼吸间合上眼皮,睁开眼时视线自然落在前面大汗淋漓的同学身上。
他已落后四圈。
有同学已经结束长跑开始蛙跳,有的更是结束蛙跳开始拉伸,现在他前面的同学也跑完了一圈,步伐越来越慢。
孙奋进轻松地超过前面的同学,他挺起胸膛又绕操场跑了一圈。
教练溜神的功夫,他双手抱头,重心下移——开始蛙跳。
他连跳带小跑,又把一圈给糊弄过去了。
下课铃响了,他连拉伸都懒得糊弄,扑通一声倒在操场的草坪上,大声呼吸,胸膛剧烈起伏,仿佛刚从地狱里逃出来。
我和李秋兰观察他已有一阵时间,可一见这登堂入室的浑水摸鱼之术,我就已经确信此人是孙奋进。
觉得时机差不多了,我带着李秋兰走了过去。
“你好,我叫张秉性。孙奋进,久仰大名啊。”我坐在操场草坪上与孙奋进交流,李秋兰站在一边,她犹豫一会儿后也慢慢坐了下去。
孙奋进好久没听到有人用这种措辞与语句与他说话了,他的眼皮摩擦着眼角膜,竭力向上抬出一条让光透进来的缝隙。
“你好。”孙奋进声音低沉,富含磁性,让我怀疑他喉咙里是不是卡了痰,“你终于来了。”
我将这无礼的念头赶出了脑海。
孙奋进望向湛蓝的天空中流动的一团团乳白色的云彩,他们正不可遏制的向着太阳沉没的深渊流去。孙奋进止住眼皮的颤动,定定地看着,随后他轻声问我:“你看,天上的云是什么颜色?”
“白色。”我说。
“对啊,白色。乳白的云追着太阳金色的足迹走了——他终究会被焚冶成灰烬,他流出的血会被太阳的火种点燃,烧出的火将在苍天上蔓延,铺满天际。直到他们尽数熄灭,被风吹到其他角落,他不知道这样的结局吗?第二天太阳会照常升起,云也会重新归来,可那已经不是他,我们还以为那是他。可他在太阳跑向山底的时候追了上去——那他不是他吗?”
“好壮美的一生。”李秋兰慨叹,“像诗一样。”
孙奋进面容扭曲,他的虹膜染上了奇怪的悲伤色彩:“生命也如诗歌一样短暂而绚烂。”
这都什么跟什么啊?
“呃,奋进同学,今天我来这是想邀请你演一部戏。”
“我答应了。”孙奋进爽快地答应。甚至都没问是演什么戏,出什么角色,在哪排练,参加什么活动。
我震惊地看着这个把悲伤与孤独写在脸上的男人,他向我回以一个忧郁的微笑。
不是哥们,你在笑啥啊?
我满头雾水,而这个奇怪的男人对我说:“我懂,我都看出来了。”
不是哥们,你都懂了什么啊!
“不是,同学……我还没说我们演的是什么戏。演这出戏是为了什么。”我苦口婆心地劝孙奋进把我的话听完。
孙奋进忧郁深邃的三角眸里升出一丝淡淡的清明,他揉着太阳穴,微微颔首:“哦,是应该听完,你说吧。”
“我们要参加明年暑假的朝海大地震十年纪念活动。纪念在大地震中死去的同胞,也展望未来。先说好,我们并非学表演的学生,对于演戏并不了解。我们只是觉得该用这种方式去表达是最好的。”我耐心地向孙奋进介绍我们这出戏,李秋兰也把剧本递给孙奋进看。
孙奋进边看边听,他清明的眸子蒙上了一层白雾,两行清泪落下。李秋兰又从校服里翻出卫生纸,小心地为他擦下落下的泪水。
“真是一个感人肺腑的故事。”孙奋进接过李秋兰的纸,自行擦起眼睛,“我加入。”
“呃,我们需要占用中午……”
“我加入。”
“……”
“你这同学是什么情况。”
周六,上午第一节课课前,高二二班教室里。我询问尹闲知不知道昨天孙奋进是怎么回事。
“孙奋进啊?他挺奇怪的吧。”尹闲正捧着语文书,方才还在背着“寒蝉凄切,对长亭晚”,这一秒他就将古诗忘得一干二净,“你应该早就听过他的事迹了。那些大家都知道的事我也就不说了,他是孤儿,你知不知道?”
“这好像是传闻吧?”
“事实,我在水房偶然听到他的班主任议论他的学籍——他在九年前忽然出现在面海市,衣衫褴褛的,鞋子都被他踩破了,貌似是从朝海市一路走到面海市的。问他知不知道爸妈在哪,他摇头,问他有没有亲属,他也摇头,他说他只知道他叫孙奋进。时间长了,大家推测他的父母已经丧生,最后把他交托给了孤儿院,直到被人收养。不过呢,现在收养他的人对他很好。还有他……”
“别说了,我没让你我还是希望他自愿和我说起他家人的事。”我不太想在孙奋进背后议论他的家庭。
“无所谓,你问他他也会坦然告诉你的。事实上我还挺喜欢他这样的人的,坦然,也简单。我之前就和他说起你们的事,其实啊,他就是对艺术感兴趣吧?他说也想和你们交交朋友。啊,他人真的挺不错,就是懒了点。”尹闲随口说着,讲台上的语文课代表敲打黑板,沉闷的声响伴随课表的话钻进尹闲的脑海:
“还有一分钟,准备默写。”
语文书从尹闲手中滑落,他无力的瘫倒在椅子上。
我又听到尹闲低声骂了一句很难听的话。
“我就知道不该在学习上浪费时间。”
虽然我感觉只是尹闲他自己学不会。
孙奋进还是加入了我们,他第一次和陆小芳见面,陆小芳就对他表现出了抗拒的情绪,陆小芳说孙奋进长得像她小时候梦到的连环杀人犯。
孙奋进忧郁的半仰头侧看陆小芳,“有人出生之后就会被期待,而有些人从未被期待过。可无论如何,Ta的身上都会有各式各样的罪。你感觉我像杀人犯,或许就是因为我身上背负这样的罪,尽管这不是我所希望的。”
这是什么传教式文青发言啊!
“或许我们曾经见过。”孙奋进忧郁地说,“你不觉得吗?”
陆小芳警惕地连连后退:“这是上个世纪的大人们玩剩下的搭讪套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