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呸了一声,说那老王八羔子怎么混得好,他让自己那个年轻的姨太太出去卖,这样还不算,还介绍了好多同事的家眷做那皮肉生意,在中间赚回扣。司令啊,你啊晓得,她们的生意为啥好?我爸说不晓得,那人告诉他,这些人被安排在不同的木屋里,价格根据年龄、相貌还有丈夫的官职来制定,一次在十块到二十块,打的旗号就叫一品夫人。”
“我爸沉默了许久不说话,那人又说,司令你想想,倘若你混到没了饭吃,你会让三姨太去做这种事吗?那不是丢你一个人的脸,那是丢我们……。那人话没说完,我爸就拍了桌子让他闭嘴,然后又拿了一百块给他,让他以后别来了。可下个月,那人又来了,这次我爸没有招待他,喊了个红头阿三把他给拎走了。”
“没过多久,家门口突然又来了五六十个人,他们拍打着大门,说都是我爸的老部下,要请他帮帮忙。管家说找错地方了,这里没司令。他们就报了个名字,说那人前阵子刚来过,还拿了司令给的五百块安家费。管家眼看瞒不住,又说司令不在,那帮人便说要进屋来等。管家不开门,那帮人便用力地拍门,骂我爸爸,说他只顾自己享福,不管他们死活,后来他们开始往里面扔石子石块,我吓得赶紧躲进了屋里。”
“没一会,管家也躲了进来,把门窗锁好,然后打电话喊了警察。警察来了,那帮人便四散逃开,警察抓了十来个回警局。从那以后,爸爸就花钱请警察24小时在山腰附近巡逻,一直到这房子被人收走之前,我再没见过有人来家门口捣乱的了。”
李默一直默默地听着,这时突然开口说道:“这些人,不是好人。”
卢晓美愣了愣,问道:“你是说,住在调景岭上的那些人?”
李默点了点头。
卢晓美沉默了一会,问道:“你去过调景岭吗?”
李默摇了摇头,说道:“我没去过,但我看过一篇报道,说49年的时候有十来万国民党官兵逃到了香港。当时西环一带,满街满巷都是这些残兵败将,白天无所事事到处游荡看热闹,晚上就在路边屋檐下铺上油纸或者毯子,席地而睡。每天都有警察跑来认人抓捕那些没钱吃饭而跑去偷盗抢劫的人,于是港英当局在香港岛西面的摩星岭设置了所谓的难民营。
那里离香港大学很近,经常有学生组织抗议,要将他们驱逐出香港。第二年夏天,住在附近的当地人和香港大学的学生与这些国民党官兵起了冲突,许多香港居民和港大的学生被打伤送进了医院,后来港英政府就把这十来万国民党官兵和他们的家眷迁去了偏僻一些的九龙魔鬼山,建了调景岭难民营。”
卢晓美嗯了一声,说道:“我听管家跟我说过调景岭的事,他说那里是香港最荒凉、最偏僻的地方。既没有通往外面的公路,也没有街道,唯一能出来的交通工具就是筲箕湾的渡轮,可轮渡的运力很小,出来和进去都很不方便,所以,那里几乎与世隔绝。”
李默一只手敲着椅背,有些恨恨地说道:“最好连轮渡都取消了,让这些人永远呆在那个山坳里,不要出来害人才好。”
卢晓美有些惊讶地看了李默一眼,继续说道:“管家曾去过调景岭,去探望一位他的结拜兄弟。他告诉我,在那个荒山野岭上,什么都没有。难民营完全没有规划,那些人被送过去后,就一烘而上抢地盘,然后为了弄一个安身之所,大家经常为了一块好点的石头,为了一根好点的木头大打出手。
所以,连木屋都成了好东西,而大多数人居住的,是用油纸沿山搭建的很简陋的A字棚。这些油纸棚很容易着火,经常会发生火灾,有些是因为烈日暴晒下的自燃,而有些则是人为。除了火,大风会将棚吹走,雨水会将棚里的东西淹没。
他说最难熬的还不是这些,是巨大的心理落差,尤其是曾经的达官显贵,曾经叱咤风云的将军。因为在那里,不管你当过什么大官,也不管你是什么中将、少将,只要进了难民营,一切都扯平了,谁跟谁的命运都没有什么不同。于是,解决问题的唯一方法,就是用拳头说话。谁够强,谁够狠,就能活下去,就能活得好。
我以前也觉得那些人可恶,可我始终记得管家跟我说的那些话,他说无论是谁,在那种恶劣的环境下,都会变得堕落,变得邪恶,甚至疯魔。政府把这些人驱赶到了这里,让他们自身自灭,让这里变成了一个弱肉强食的丛林世界,让这里变成了人间地狱。虽然外面的世界因此太平了许多,但这样是不对的,仇恨和暴力不该被这样滋养,早晚,我们会为此付出巨大的代价。”
此时,天色已经暗了下来。李默往车窗外望去,铜锣湾灯光璀璨,橙色的路灯下,人影斑驳,情侣手牵着手,欢声笑语不绝于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