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那日龙爷爷和花鹞子离开,已过去了七天时间。这些日子,花姑一直闭门不出,饭也不吃,阿南和见空住持、绍兴师爷替花广云、铁拐李等人,料理了后事,去龙山庙后面的墓地,埋葬了尸骨。
阿南看花姑不出门,就在客房门外,将这些事情说了,花姑这才打开房门,呆呆走出来。这时的花姑,消瘦得没有了人样,原本黑黝黝的脸上,苍白了不少。阿南心里难过,红着眼,问花姑要不要去看看她父亲的墓地。
花姑摇了摇头,径直去了菜市,夏姑突然看到花姑出现,精神恍惚在海鲜店门口坐着不说话。夏姑心里悲伤,悄悄拿手帕抹眼泪,知道这孩子心里难过,也不去搭话,只顾自己做买卖。
菜市来往的顾客,见花姑阴森森坐在海鲜店门外,都不敢过去,一上午时间,竟无一人去买海鲜。到了中午,夏姑早早关了店门,带着花菱去了自己家,给她做了一大碗汤面,花姑三下两口吃完,去阿南的房里睡了,不一会儿就响起了鼾声。
事发之后,阿南第一时间去处理了帮派事务,随后赶到管理所,流着泪,整理了龙爷爷生前的遗物,他看丁楚也不来拿东西,就整整齐齐,将遗物放在龙爷爷床头摆好。阿南下楼,交代了管理所的账房先生,如果龙爷爷家人来,就带他们去拿东西。
与此同时,大海顺利升任南洋警察局副局长,去市政局里,参加了升职仪式。同时上任的,还有水警署的署长,一名叫做阿都·莫哈的南洋本地官员。
这位阿都·莫哈署长,年纪五十不到,黑黑胖胖,圆圆的大眼睛,圆圆的大鼻子,卷卷的短发,看上去很是亲切。他原本是南洋贵族后裔,自己的叔父就是南洋军里的一名统帅,他从年轻时,就一直呆在政府里,做的是文职工作。
虽然家世显赫,莫哈的仕途却一直波澜不惊,十分稳定,二十年来,没有任何一点升职的迹象。
这或许归咎于整个时代,此时的南洋,在英法殖民者强势的军事管辖之下,被牢牢控制住。华人异军突起,成为了南洋最富有的民族。南洋本土人,虽说在政府、军队、商贸中,占得一席之地,却是打仗没实力,做生意没门道,干啥啥不行。
这也归咎于南洋贵族的原罪,早在殖民者到来之前,本土贵族就极尽剥削之能事,老百姓穷死饿死,民不聊生。相反,贵族们极其奢靡,巴不得擦屁股要用丝绸锦缎,吃饭起码得是金盘金碗,生活上上下下,能花钱的地方,一概不省着。哪管你外交军事,经济民生,我独自徜徉金山银海,逍遥自在。
这直接导致民怨载道,平民以下,对贵族的仇视很深。百姓对贫穷习以为常,殖民者一登陆,他们纷纷投降,绝不抵抗,巴不得洋人拿洋枪洋炮,去把这些奢靡的豪门贵族,轰个稀巴烂。不到数年,南洋数国及周边群岛,全部落于洋人之手。这贵族倒也老实,乖乖把政权交给殖民者,将自己的宫殿、财富、土地也一并让出,只求洋大人饶命,让他们能继续安逸度日。
在这样的时代,这样的局势中,阿都·莫哈痛心疾首,他饱读诗书,人又聪明,奈何时不我与,就算自己如何上进,这张南洋本土的长相,处处限制着他。眼看仕途无望,最后也安心做个快活人,平时就是本本分分,做好自己的一份工,一心想着能早点回家,吃饭看书抱孩子。
莫哈生平就一文一武两大爱好,文说的是博览群书,东西方书籍,南洋的书籍,有空就看,精通了几国语言,算是南洋人里的文人学者。另一个爱好,乃是从小受了家族影响,喜欢看人搏击斗武。他为人和善,收养了一帮南洋孤儿,见这些孤儿别的也不会,就让人教他们拳脚格斗。其中有一位天赋极高的青年,方才二十出头,就打遍南洋无敌手,成为了南洋拳王,正是莫哈的义子桑求。
莫哈有一位极漂亮的女儿,和桑求暗生情愫,只是两人身份悬殊,莫哈清楚义子不敢僭越,一心要将女儿嫁入豪门,这里暂且不表。这桑求功夫高绝,天赋异禀,除了打打拳,就是老老实实跟在义父身边,甘心做一名普普通通的保镖。
说回莫哈,一个月前,橡胶园逃犯事发,当天安全委员会的田主任,接到上级急传,要去郊外处理叛乱。正巧莫哈吃坏了肚子,留在市政局里,去医务室拿了药,刚想下班回家,肚子又是一阵刺痛来袭。
逃进厕所拉了半天,腿脚酸软,头昏脑涨,只能去自己的办公室坐着,不觉睡着了。田主任来找人一起去橡胶园,看他办公室灯亮着,就硬拉他来做书记员。
莫哈终于在四十不惑之年,鸿运当头,头一次见到了总督爱德华,被迫写了整份事件的调查报告。于是莫名其妙,被爱德华和姚志远相中,将他提拔为了水警署的署长。
他知道自己只是博弈中的一个工具,于是安安分分,谁也不得罪,升任之后,天天按时上班,按时下班,上面下了什么文件,他就照做。
这天,水警署来了一位老熟人,船运公司的王老板,王水虎。莫哈说得一口流利的中国话,正与王四爷,聊得投机!桑求听不太懂,就笔直站在办公室门口,看到有几只苍蝇飞过,就开始抓起苍蝇来。
“王老板,总警长那边安排了,说今后管理费和大马路看齐,一年五十万,再不多拿一分。我这里从上到下,谁要敢拿你的钱,就要像英国人一样,受军事法庭的审判。英国人还有家可回,我们这的人,恐怕只能在监狱里,渡过余生咯!”莫哈笑眯眯,给四爷递了一支烟。
四爷恭敬接过了,拿出打火机去给莫哈点烟,桑求看四爷站起来那一下,腿上劲道十足,又看他双手向莫哈面门伸去,立马用蹩脚的中国话大声吼道:“你,干什么?”
莫哈听桑求乱说话,急忙站起来,对着桑求一顿骂,让他不要大惊小怪。桑求被骂,只得不作声,安安静静靠着大门站好。
四爷用眼睛瞥了瞥桑求,知道这个人,就是南洋人嘴里津津乐道的拳王,看他内力一般,想必外功肯定超凡,见他穿一身蓝色的水警制服,也看不出身材,笑着朝他点了点头。
桑求看四爷客气,也不笑,板个脸也朝四爷点了点头。
四爷还是给莫哈点了烟,微笑着说道:“署长清廉,为底层百姓着想,我替码头的工人向署长道谢!”
说完四爷笔直向着莫哈鞠了一躬,继续说道:“只是这多出来的钱,确实不是给署长的,而是有一个想法,想听听署长的意见。”
莫哈抽了一口烟笑道:“王老板,你说。”
“这多出来的五十万,是想买一块地,这块地原是水警署的地头,半个月前,被人一把火烧了。我看那么大一块地,烧成了灰烬,荒在那里,心里觉得可惜,就想出钱,和署长合股,一起在那块地头上,做一门生意。”
莫哈摇摇头笑道:“我们家不会做生意,王老板要做生意,只管把地买了去,不要说合股的事情。”
“署长听我慢慢说,这生意,只能找署长合作,才是最佳。”
四爷继续道:“原本那块地,不靠海边,所处偏僻,以前做得都是偷偷摸摸的行当,如今一把火被人烧了,人气只会更差。我看这码头上,有很多来自各地的英雄好汉,习得一身好武艺,在码头做工,埋没了才能。就想着,盖几处门面,设一些武馆,再弄一个大擂台。平日里,就隔三差五,让人切磋武艺,比拼拳脚。这样一来,这块荒僻的地皮,才能渐渐热闹起来,算是变废为宝了。”
莫哈心里喜悦,拍起手来:“都说中国人会做生意,今天看来,真的不假。你的提议很好啊,不过合股就没必要。”
四爷笑着连连点头道:“这件事,非署长不能办成。一来,南洋民族和我中华民族,民间向来尚武,武术高手众多,眼下就有一位南洋拳王,就在咱们身边,您说,这算不算是一种缘分?二来,武术比拼,免不得有人不服,要来闹事,水警署刚好管住,能保这海岸一方太平。武师们开馆收徒,百姓们平时来看擂台表演,您说水警署这一出手,是不是既让百姓有了出路,又化解了这码头终日打杀的戾气。我想来,这是百利而无一害,所以斗胆,想让署长参与进来。”
莫哈看四爷说话周到,心思缜密,是有备而来,用南洋话向桑求简单解释了。桑求也来了兴趣,这时露出笑容,向四爷点了点头,断断续续问道:“我想问,中国人,能打吗?”
莫哈吓了一跳,刚想要阻止桑求开口再得罪人,只见四爷笑着起身,邀请桑求过来。
桑求缓缓走近,四爷微微站一个马步,右手化一个虎爪,以迅雷般的攻势,朝着桑求面门打去。
桑求反应敏锐,抬膝挡住,双臂护头,迅速打出一套连续技反攻,拳头、手肘、膝盖完美配合,竟无半点破绽,招式凌厉,拳无虚发,招招找准四爷要害进攻。
四爷数招虎爪猛攻,突然左手化一个鹤首,轻盈上下翻飞,去点桑求手肘和小腿的穴道。桑求拳术精湛,腿法高超,抓准四爷身材宽大,一记侧鞭腿要攻向他腰肋,只听“噗”一声,裤子跨间破裂,两人只好停下来,互相看着,一起大声笑了出来。
桑求红了脸,看上去很是佩服四爷的武功,笑着说:“我去换,不要笑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