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子健心知对手武功和精神力量高深到不可思议之地步,虽适才有偷袭之嫌疑,但对手身手未动,仅以内功和精神力就令自己几乎沉入看似光明通彻的无边黑暗中,险些一招未接就着了道,因此他必须主动打破沉寂,占得先机,是以抢道:“天下闻名的大清国师居然是个暗算伤人之鼠辈,你的‘绝地天通’吹的好大气,适才我体会了一遭,也不过耳耳。”他心机深沉,为人威重,平日里话语不多,此番一边连珠炮般发话,一边内观周身,一气贯通,并无异样和阻滞之处,适才那梦魇般的残存记忆也已尽数清除,这才暗暗放下心来,同时也提聚起十二成功力,随时准备迎战面前这今生第一大敌。
鄂敦他腊却未理他,低头负手沉吟道:“唯天下至诚,为能尽其性。能尽其性,则能尽人之性。能尽人之性,则能尽物之性。能尽物之性,则可以赞天地之化育。可以赞天地之化育,则可以与天地叁矣。”他虽面容神色有傻憨之态,说话却格外柔和,只是汉语有些生硬。
崔子健一凛,对手在一个照面见,已发现了自己内功心法的根底。
“汉人真是了不起,两千年前就能写出这样的文字,而你”鄂敦他腊有些呆滞的目光凝注在崔子健面上,“居然已经沿着这条路,从尽己、尽人、尽物修到赞化,适才与我的‘绝地天通’相较量,于绝处逢生、水中火发,百尺高楼更进一步,似乎已从赞化更进一层,到了‘成叁’的至境。”
崔子健闻言颇惊诧,但更多的却是一种流水高山遇知音之感,自己在武学上苦苦进取,自浑天真罡艺成之后,前路就成了一条孤寂独行之路,无师无友无参照,天地间只有自己跟自己观照,外问内、左问右、上问下、形问影、性问命……没想到与这鄂敦他腊一个照面见,对方竟似洞见一切,如多年好友一般,将自己都未想通之事娓娓道来。他适才内观,确实隐隐发现自身内息又进一步,但却未想过可臻与天地比肩并列成叁之境。
他心念至此,对对方再无敌意,竟生结纳论交之念,转念一想,无论是敌是友,自己断不能落于下风,遂言道:“你的‘绝地天通’也一样在我的触动下,又进一步,摸到了‘地天通’的门槛了。”
鄂敦他腊点了点头,眼神中露出嘉许之色。
崔子健心里明白,此番对话其实也是一种较量,他原本对这个强大的对手毫无所知,还是多亏日前在虞山,黄宗羲倾囊相告,他才知道这鄂敦他腊融汇多家,贯通上下,习得一种独特神秘的功法,唤作“绝地天通”。此乃上古传奇中,天帝嫌人神混杂,不敬不洁,遂命重黎绝地天通,各自为界。鄂敦他腊的功夫虽谈不上可比拟上古传奇,但却混合了内功、精神力、甚至萨满教巫法,当今世上也只有他一人能够施展。
崔子健自知能为盖世,刚才却险些着道,自非普通武艺所能达到,必是对方已经施展起了绝地天通的神通。但绝地天通再下一步还能发展到如何境界,黄宗羲却并未告知于他,他甚至在说话之时还未有意识,但口舌抖动间,似脱口而出般,提到了“地天通”。如今看对方神色,竟是蒙对了。
“哦?你与天地并列,我则通天彻地,那咱们不都成了神吗?”这鄂敦他腊说了几句话后,汉语越来越通顺了。
“天上多二仙人,地上少俩痴汉,甚好甚好。”
鄂敦他腊仰天大笑,笑声震烁长空。
崔子健在这瞬间只觉全身压力一轻,灵觉蔓延,已听到身后远处刀马厮杀之声,不觉心中暗叹,有新家两大高手带队,再加上几倍数量的精锐铁骑,龙二一行只怕是要全军覆没了。
“我喜欢这个词。”
崔子健收摄心神,反应过来他指的应该是“痴汉”,他接下来的话验证了这点。
“不痴无成。”
“不诚无物。”
“老夫自甲申以来,从无一天与人多言如今日。”
崔子健甩开杂念,全神应对:“我却常常说个不停,可惜只是跟自己说话,当然,有时也有例外。”
“比如?”
“偶尔也会跟一棵树、一个土坑、或一丛青草聊聊。”
鄂敦他腊又是一哂,他笑起来就不再有分毫的傻气,整个面容也似乎年轻帅气了不少。
“有些时候会觉得,真是寂寞啊。”
崔子健闻言心中一动,对手似乎流露出脆弱的一面来,这是他第一次窥到,为加重这感觉,他教训道:“君子不重则不威,君子敏于行而讷于言,宿命所关,更不必言讲。”
“草原上,荒漠上,没有君子,只有神、巫和人。”
“人不分君子与小人吗?”
“也有伪君子,但比你们汉人少得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