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见这碗由红泥烧制,上有菱形回字纹,触感厚重但不压手,盛水清甜干洌。
虽然看上去不起眼,但行里人都知道,这陶碗绝对是不可多得的上古物件。
这么一个宝物,是谁用它盛水?
我心有疑惑,仔细看陶碗主人,发现递水之人只不过是一个七、八岁的小男孩。
男孩个子不高,剃着秃头,国字脸上一双吊梢眼,胖乎乎的,看起来虎头虎脑,挺招人喜欢。
我说:“小同志,谢谢你啊。”
男孩收回陶碗,伸出另一只手,说:“大饼子给我吃一口。”
男孩说话带着口音,把一声发成二声,但我还是听懂了,于是把馍饼递给了他。
只见他二话不说,三下五除二的将干巴巴的馍饼塞进嘴里,也不见咀嚼就顺了下去。
看来他是饿坏了。
大嘴见状急忙掏出行囊里的肉干,男孩也是来者不拒,接过就吃。
我和大嘴相视一笑,都感觉这个小男孩挺有意思,再加上他手里有回纹陶碗,我就决定和他套套近乎。
我说:“小朋友,我看你好几天没吃东西了,家里的大人呢?”
男孩说:“爷爷去临县启攒子去了,还要几天才能回来。”
大嘴听不出话中的玄机,问:“啥啥啥?啥是启攒子。”
我倒是颇为惊讶,没想到眼前的这个小男孩竟然会北派的黑话切口。
所谓启攒子,就是拾掇遗骸、搬金洗骨,说人话就是迁坟。
看样子他爷爷是个风水先生。
那个时期虽然破四旧立四新,但人有生老病死,坟有深浅厚薄,再怎么说下葬和迁坟的习俗还是有的。
一个小男孩能说出启攒子这个词儿,就很不简单。
眼看天色渐暗,我着急找个落脚的地方,就说:“你家还有其他大人吗?能不能去你家过一夜,我可以给你肉干吃。”
男孩咽了口唾沫,说:“没其他大人,但你也来吧。”
“你不怕我们是坏人?”大嘴咧嘴笑着。
“有肉干吃就行。”
说完就拉着我和大嘴,穿过一条土路,来到他的家里。
刚一进院子,我就被惊住了。
不是他家有多么大,多么豪华,而是院中的摆设——
秦砖汉瓦砌了猪圈;两个陶勇中间搭了根杆子,用来晾衣服;墓碑切了一半,当成磨盘,就连屋里的碗筷座椅,几乎都是从墓里面搬出来的泥货。
这就像是《西游记》的作者吴承恩,他的墓碑就被当成了猪圈门石,棺材板子也被木匠做成了学校的窗框子,直到若干年后才被人发现,当成文物保护了起来。
我说:“小朋友……这些东西哪来的……”
“哦,这些啊,有的是爷爷早年间留下来的,有的是我去河边捡的。”
大嘴说:“这哪是人家啊,活脱脱就是一个墓葬博物馆。你晚上自己住不害怕吗?”
男孩摇了摇头。
这些东西要是放到现在,随便拿出来一样都够花半辈子了。
但那时是计划经济,人们压根就不把这些东西当宝贝。
那什么东西才是宝贝呢?
当然是粮票布票油票,这些才是那个时期的硬通货。
我和大嘴坐在男孩家的炕上,
我问:“对了,还没问你叫什么呢。”
“我姓姚,叫我小老虎就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