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平说:“你是中医世家,中医治疗这种病应该有独到之处。”
养民说:“目前中医可以进行参与,进行辅助治疗,但医院的权威还是西医,检查、检测、手术等还是主流医治手段,这是现实,无法改变。”
“哦……”
“那我嫂子的病是?”
“嫂子的病就比较严重了,她是肺上长了个肿瘤,也就是肺癌。”顾养民说道。
少平脑子嗡嗡的,“那,还有希望吗?”
“等检查结果吧,如果只是个原位癌,没有扩散和转移的迹象,尽早手术是唯一的希望。”顾养民说,
“哦……,那我们现在需要做的是……?”少平说。
顾养民说:“第一,稳定病人情绪,积极配合治疗。第二,准备手术费尽快手术。”
少平看了看顾养民,又拍了下他的肩膀,说:“有你在这,我心里踏实多了。”
“我会尽力的,少平。你不要多想。你现在怎么样?煤矿上很苦吧,虽然咱们多年没见,我也知道你的一些故事。”
“你怎么知道?”少平问。
“秀告诉我的,你的故事我很敬佩,在无形中对我的性格产生了很大影响,真的。”养民说。
少平看着顾养民,笑了一下说:“养民,士别三日,我也当对你刮目相看,以前我们对你从心理上是有距离的,我们是农村娃子,又土又穷,你是城里人,家境殷实,好像跟我们就不是一个阶级,我们都对你敬而远之。”
“那现在呢?”顾养民也笑了。
“现在我觉得你很是平易近人了,也与草民同苦乐了。”少平说。
顾养民微微笑了一下,说:“我应该早些和你们接近。”
顾养民接着说:“由于每个人的生长环境不同,多年来我并没有你们那么多坎坷与挫折,可以说比较顺,但也相对平淡。我也一直认为别人也是在平淡地生活着,后来我是从秀那里知道了你们所谓农村娃子的好多故事,少安哥的故事,金波的故事,润生和红梅的故事,还有秀和你的故事,还有你和晓霞的故事……”
少平心里一颤,看了顾养民一眼。
顾养民接着说:“是你们的平凡的故事使我了解到了不平凡的你们,你们不甘平庸,积极而努力地在改变自己的命运,有坎坷,有牺牲,你们的故事使我震撼。我真的很感动,我的眼界也感觉宽了,性格也豁达多了,感觉这平凡的世界是那么有情有义,有声有色,感觉到什么是幸福,什么是珍惜。真的,少平,我真的要感谢你,感谢你们。”
少平紧紧地闭了一下嘴,眼睛又有些潮湿,“我也感谢你,养民,你说得对,要懂得什么叫珍惜,什么是担当。”少平停了一下又说:“你和秀的故事我也知道一些,你现在和秀怎么样?”
顾养民迟疑了一下说:“呃,还好吧,秀是个好姑娘,心气高,思想也活跃,我这个人显得比较迂腐,不知道会不会有这份福气,她以前可是追过你的。”
少平说:“我和秀是不可能的,因为人生经历不同、遭遇不同,价值取向也会不同。而你和秀的经历就比较接近,也就是说比较顺,所以你们更容易在一起,没有往事羁绊,没有痛苦回首,面对未来,轻松上阵,会走出更有意义的人生,或许还会做出一番大事业的,所以你们更合适,你要有信心,要勇敢,更要对她好……”
正说着,只见金秀从病房走了出来。
金秀看了看少平又看了看养民,说:“你们在说什么?说我吗?”
养民忙说:“没有没有。”
金秀撇了撇嘴说:“我可是兼修过法医的,研究过谎言心理学,说谎的人嘴唇都发干。”
“不会吧?”顾养民不由自主地舔了舔自己的嘴唇。
金秀轻蔑地瞥了顾养民一眼,然后又对少平说:“少平哥,我哥来长途电话了,他后天下午到。”
金波要到了,孙少平顿时感觉到一种难言的高兴。
这天下午,秀莲和金俊海的诊断结果都出来了,并且安排了手术时间,后天金俊海做心脏血管支架,大后天秀莲做肺叶局部切除。针对秀莲的病情,顾养民联系了专家,经过会诊,专家的结论是:“原位癌。需要及时手术,科学调养,生存率还是很高的。”
病房内,秀莲用虚弱的口气说:“我不做手术,我要回家,花这个钱没用。”
少安说:“这个由不得你,现在你啥也不要想。”
“我又没傻了呆了,我怎么不想?”秀莲说,“得了这种病花多少钱也没用。”
少平说:“嫂子,你得想一想,你不做手术,回家,结果是什么,结果只有一个。”
兰香拽了少平一下衣角,示意少平不要说了。
秀莲说:“我知道,可我不怕死。”
少平说:“现在不是你怕不怕的问题,而是你还没有完成任务。你想过没有,你撒手走了……虎儿怎么办?燕儿怎么办?家怎么办?我哥怎么办?我们的上辈都还有老人,他们还活得了吗?我们身上的担子太重了,谁都死不起,我们必须活下去,要拼尽全力活下去……”
少平说着眼圈红了,兰香也掉下了眼泪。
秀莲也哭了:“我,我,我太不争气了……”
少安拉着少平走出病房。
少安对少平说:“我准备回家一趟,需要准备一下手术费和后期的化疗费。”
“你回家来回很长时间,家里筹钱有把握吗?我知道你砖厂刚烧了一批砖,本钱差不多都在里面,还没有卖出去,又投资盖了学校,你还有钱吗?”
“是啊。”少安说,“这一批砖确实不错,也订出去了不少,但是还没有见到回款,我是想回去催一催,凑一凑,到河南师傅那里借一借,实在不行,我就找砖厂工人们说说,给他们的工资推迟两个月,都是三里五乡的乡亲,应该没问题。”
“那不行!”
少平直接否定了少安的话。
“拖欠工资不行,以后你的砖厂还要发展,就更需要讲诚信。”
停了一下,少平又说:“我们可以另想办法。”
“呃……”少平说,“这样吧,我回矿上一趟,我可以想办法。”
少安忙说:“少平,你不用操心,我在家打拼这么多年,这点钱还是难不倒我的。”
少平说:“哥,不是我不相信你的能力,是来不及,你能保证我嫂子大后天手术前把钱交到医院吗?”
“应该没问题。”少安说,
“肯定做不到,哥,别说你回家凑不凑到钱,单说你来回坐车就赶不回来,省城到咱那是不通火车的,只能到黄原再倒长途汽车,太慢了,你就没想过吗?”
少平接着说:“我了解过了,省城到我们矿上有一条运煤的货运专线,刚加开了一趟晚上的客车,我回去最方便,现在只有我可以。我想好了,事不宜迟,我今天晚上就走。”
少安迟疑了一下,说:“昨天你嫂子她爸刚走,过两天再来,说是去准备一些治疗费。”
少平“哼”了一声,“哥啊,你好意思啊,上次你的砖窑搞砸了,是人家出资帮你渡过了难关,这次嫂子病了,还让人家给自己闺女治病,别说你了,我看着都不好意思,咱们也是一大家子人呢。”
孙少安看着弟弟少平,少平说得对,在这个关口,他的帮助是最合适的,也是最可行的。少安拍了下少平的肩膀,不再说什么,忽然感觉鼻子一酸,连忙扭头转向别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