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丈。”
贾愚乖乖自椅子上站起，向林如海行礼，眼神却有些奇怪的看了看他。
在贾愚的印象中，这位能狠下心将六岁的黛玉孤身送到千里外神京都中外祖母的父亲，可不应该是对晚辈这么和蔼的人。
倒更像是读迂了书的忠君文士。
为了好好给皇家干活，连唯一的闺女都能狠心送到都中，一连五六年不见面。
六岁以后，那可正是记事儿的时候啊。
从这方面看，说不定常常叫嚷着“拿宝玉来”的贾政或许是个更合格的父亲？
啪啪！
宽大的手掌落在贾愚肩上，轻拍两下。
林如海脸上的笑意淡了一些，感叹道：“若是清儿还在，该教你们两兄弟好好亲近一下。”
贾愚心道：这应该是林如海去岁病死的嫡子，林黛玉的亲弟弟。
说来也奇了，自从那晚碰到耗子精之后，他对于红楼梦的记忆越发清晰起来。
本因匆匆看过而只剩下模糊印象的一部分内容，今天却能够完全回忆起来了。
若非如此，他今日再不会想起香菱的判词。
不过想来，记忆里加强，当是好事吧？
这时，贾代恶站起身，对林如海道：“逝者已矣，生者却还要好好过日子。你和敏儿虽已有了春秋，但未尝不会再有子嗣。”
听得贾代恶安慰之言，林如海点了点头，将提到亡子不自觉流露出的伤感收敛起，说道：“二叔说的是，不过敏儿的身子……自从那之后便一直不怎么舒服，下扬州前虽也请了不少名医看过，却都没什么好办法……”
“竟有这样的事？”贾代恶拐杖不自觉的在地上扽了两下，对林如海道：“你怎么不早些告诉我？别跟老子说你不知道我这一年来为什么在岱山！”
见贾代恶起了真火，林如海苦笑道：“我又何尝不知道二叔是为了帮我，去岁得闻廉亲王有点我为巡盐御史的意图之时，便猜出来您会在扬州附近了。只是敏儿却拦着不让给您添乱。毕竟您和宁府那边……”
“我的事还用得着你们这些小辈瞎操心？”贾代恶怒声道，“你连敏儿都照顾不好还有功夫管我的事？书都读到狗肚子里了！修身齐家，你的家就这么齐？”
林如海被贾代恶吼的苦笑连连，一点都不敢反驳，他知道二叔的脾气，正上头时反驳他一句能再骂十句。
正这时，旁边飘过来一句话，让老头子停了嘴。
却是贾愚说了句：“太爷你这么说林姑丈，难道就能把姑姑说好起来？有这个功夫不如早点回去看看姑姑，再从您老的夹带里找两个名医过来看看病才是正经的。”
贾代恶闻言一拍大腿，对林如海道：“听到你侄儿的话了？还不快快带我们回去！”抬腿就往门外走去。
老头子走道门坎处，又用看似很小其实大家都能听见的声音说道：“这么有本事的一个探花郎，怎么这方面见识还不如一个小屁孩，早点来找我不就没事了？”
林如海苦笑着摇了摇头，对贾愚道：“愚哥儿仗义出手相救，姑丈我感激不尽，若不是你，二叔制定还得再念叨我好一会儿，等回头到家了，姑丈让人给你做好吃的昂！”
完全是哄小孩子的语气。
贾愚有些郁闷的点点头，应了声“是”。
没办法，谁让自己的年龄和辈份在这儿放着呢。
说罢，他又拉过躲在自己身后的英莲，介绍道：“林姑丈，这是英莲，算是……我的妹妹。”
说着，他便将今天在城外发生的“贾太爷掌毙恶拐子”一事说了一遍。
并着重说了老头子打死拐子时有很多人都看到了。
林如海听后点头笑道：“到底是二叔，脾气还是这么爆。”
又对贾愚道：“你的意思我明白了，不过你放心，民不举官不究的，不会有人为拐子告官的。等我一会儿派人把拐子的尸体扔到城外乱葬岗，这事儿就算结束了。”
说罢，他对英莲点点头，便准备领着两人一起出去。
而这时，一只没出声的英莲却突然对林如海行礼道：“大人！”
林如海看着脸色还有些苍白的英莲，和蔼的问道：“怎么了？”
贾愚也不知道英莲要说什么，便和林姑丈一起望着她。
只听她用柔弱却坚定的语气道：“大人明鉴，当初太爷救下我时说的明白，是让我给大爷做丫鬟，并不是像大爷说的那样，认得妹妹。”
贾愚闻言猛的一愣，然后震惊的看着英莲，完全没明白她在做什么。
虽说刚才他没和英莲商量便对林如海说她是自己认下的妹妹，但想来英莲也不会不明白这意味着什么，更不会拒绝，因而完全没往这上面想。
能做主子谁会选择做奴才丫头？
他却不知道英莲和他的想法完全不同。
她虽不知道大户人家兄妹之间具体如何相处，但也知道其中规矩不少，怕难以常常见面。
而她本就打定主意要报答贾愚的恩情，刚才又被他舍身救了一次，念头更加坚定。
她没什么本事，浑身能拿得出手的也就跟拐子这几年被逼着学的服侍人的功夫，便打算给贾愚当一辈子丫鬟，尽心服侍他。
若是成了小姐主子，又怎么能做到呢？
感受到英莲话语中的坚定，贾愚只觉得这姑娘脑子是不是坏掉了？
倒是林如海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对贾愚笑着道：“你也看到了，人家小姑娘都这么说了，我自然要成人之美。”
见贾愚还要说什么，林如海一摆手道：“咱们还是快走吧，要不一会儿二叔又要生气。”
说罢，转身就走。
林如海刚才在酒楼外可是亲眼目睹了贾愚为英莲一怒拔刀杀人的场景，自然更知道这一幕对别人有多大的冲击。
就连他这样年已四十的中年人看了都对这小子心生好感，更不用说跟贾愚一般大的小姑娘了。
英雄救美可是亘古不变的经典。
要么下辈子做牛做马，要么这辈子以身相许。
贾愚长得还算不错，典型的贾家人，清秀俊逸，又有一双极明亮的眼瞳，结果自然不言而喻。
当一脸风轻云淡的林如海和恨铁不成钢的对英莲诉说着当主子好处的贾愚，以及只柔柔笑着听他说，却一句都不反驳的英莲出了酒楼门。
盐政衙门的人早已套好马车在一旁等着了。
几人上了马车，便顺着青石板路向盐政衙门所在驶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