巳时初刻,应天城上空艳阳高照,晴空万里,初冬的暖阳洒照着龙盘虎踞的应天王城。城市有四大水系,西面是长江,西南是秦淮河、莫愁湖,东北是玄武湖;更有石臼湖,固城湖,滁河水等纵横分布,形成的水网天然屏障构成了龙盘之势;外城十八门东面的钟山,北面的罩别山,西北的狮子山,皇城东面的紫金山,西面的清凉山,构成了虎踞之势,地理上可谓得天独厚,自成表里山河。
宫城居皇城之中,主要宫殿的中轴线分布中规中矩,充分体现了皇权的至高无上和气势恢宏。都城内分为旧城和新城,旧城以道路为基本骨架,由官街、小街、巷道形成道路网络。新城则以宫城为核心,以街道为轴线。旧城与新城之间通过竺桥、玄津桥、复成桥和白下桥以东西向道路联系起来。
常言道“天人感应”,人间泰宁,天降祥瑞;人间咨怨,天降灾沴。可今日的应天城碧霄万里,冬日可爱,原本宜当车水马龙,张袂成幕,熙熙攘攘的应天城却是死寂沉沉。九衢三街空无一人,店肆酒楼,茶馆青楼等,家家关张,户户闭门,街道上摊倒铺乱,布帛,茶叶,丝绸,瓷器,果菜、面食,香料、衣鞋,碎银等物散飞横溅。新城御道两侧从外向内布满顶盔贯甲,执刀挎枪的禁卫军一队队飞骑驰骋大街小巷,带起一地纸张轻物满空乱飞,呼噪道:“圣上有旨,胆敢跨出门槛一步者,以叛国罪论处,诛灭三族!”新城与旧城之间的四道大桥上站满了举铳满弓的禁卫军,全神戒备,一副蓄势待发。纵横都城的水网中亦布满警戒,一队队卫兵乘蚱蜢,全副武装地往来逡巡。内城十三门,外城十三门城楼上亦布满矢上弦,刀出鞘,火铳平举的骁卒。各城楼上旌旗猎猎,迎风招展。王城外的山丘矮岭间尘土飞扬,刀光闪闪,铠甲明亮隐伏着大队人马。整个都城如临大敌,一派肃杀,冰冷的冬风卷挟着寒冽的杀气穿街过巷,透恳逾垣。
此情此景可谓是天降祥瑞,而人间咨怨;天上风和日丽。而人间却是黑风孽海。
徐卿玄在应天城上空的祥云上俯视全城,城内的明处风吹草动,隐暗中的惊惶惧愕尽收眼底。又往京城西南数百里外的天目山、九华山一看,只见那九华山妖气冲天,恶氛腾腾。自言道:“此定是人皇今岁未献阳男姹女,使血魔恼羞成怒,自逞凶威,欲报复应天王城数十万生民。再加险人从中作梗,煽风点火,惑乱人心,以达到乱中起事夺权的目的。终使得惧骇血魔的京城百姓惶恐不安,城内混乱,秩序瘫痪。人皇不得以调动禁卫军镇压城内乱局,又调动禁卫军戒备于城内,外省的卫所军戍防于城外,以备抗血魔。”
正当他向西南远眺,自言沉吟时,耳听得下方人群仓惶奔逃,人喊马嘶的声音。便转身寻着声音方向望去,很快就看到:在应天城与句容县之间的官道上,成百上千的百姓正狂跑乱奔,东张西望,夫找妻,妇找子,子寻父毋,父母唤子一片混乱;道路上到处分散着行李包袱、细软、宝钗、金玉、香囊、吊坠、手镯、耳环等物什,与编民躲避兵戈战火无异;“逃难队伍”前面的巨商大贾、豪右权阀等则是轻裘肥马,乘着一辆辆马车,载满家眷族人、金银细软、粮食锦缎、美妾宠姬,而奴婢仆人只能步行跟随,与后面或垢面或光脚或哭丧的老百姓一样。马车内时不时传来巨商大贾急促的喊声”赶快呀!干嘛磨磨叽叽的,真是平日里白养了你们这些狗奴才!”一个个车夫被骂得狗血淋头,不断挥鞭猛击驾马,可马匹好像是丢了魂似的,任凭车夫猛鞭狂抽,即使被打得皮开肉绽,依旧慢吞吞地。恼得车内的巨商大贾对车夫、奴婢、仆人“饭桶!废物!”的怒骂喝斥声一片。
逃难队伍首尾十余里,百姓的悲泣哀嚎,商贾的厉斥谩骂,交织一起,震动两侧山林,尘土遮天在逃难队伍的背后,三千骑的官兵紧追,马蹄如雷,不少百姓已被骑兵抛在身后。骑兵从两侧越过一批批家人流散的百姓一直向前冲去,至于身后因失亲离族而坐地痛哭,仰天泣号的百姓,他们全然不顾,绝尘而去。狂奔于十余里长的逃难队伍,似要将这条“长龙”抓头断尾,斩身劈躯。
由于逃难队伍规模庞大,俗云“城门失火,殃及池鱼”,句容县,以及句容县北面的镇江,南面的溧水街角巷尾因一些贼头贼脑,形迹阴诡人的扬噪“昭德感应帝君来抓我们了”;都出现了巨大的骚动混乱,城内百姓或东走西奔,惊慌茫然,或挈老携幼,拖家带口,准备逃离,街道上摊倒物飞,一片狼藉,时有手脚不干净者趁火打劫。三县的官府勒令,强迫大地衙役、捕快、差班、乡练、保甲死死堵住城门口,严防死守,与百姓对峙叫骂。豪右权门则一面差人与官府联络以示意共进退,一面倾家财,尽珍宝,载家眷,辇美妾准备逃离。不少官府中主官也是一边动员属吏、百姓与皇帝、与朝廷共患难,一边却辇运财宝,粮食,载家眷、宠姬娇妾准备随时逃跑。
而在应天城与句容县之间官道上逃难的百姓、商贾终于被穷追不舍的官兵堵住拦截成功。徐卿玄在半空祥云上,俯视下方的形势,暗道:“先探听虚实,再行动不迟。”
此刻,官道两侧每隔一丈站立着一个面色冷峻一脸杀气,满弓持刀,举铳握狼牙棒,全副武装的骑兵,居高临下死死盯着道路上一脸风尘,恐惧迷茫,啜泣呜咽的百姓、奴婢、仆人、商贾。时为巳时二刻初,巳时在十二生肖中属蛇,在五行中属火艳阳高照,骑兵铁甲光亮耀眼,利刀映出森森寒星冰火交加,形成一股股令人压抑滞闷的气息。更加令众人胆怯惧骇,就连妇女怀抱中的婴儿也不敢啼哭。
最前面路头立着五骑,为首的一个骑兵顶盔贯甲,肩披里红外黑的锦布披风,已近不惑之年,身高八尺,面如古铜,方面大耳,宽颌下一部泛黄浓须,坚挺的钢眉间溢出一丝丝冷冽的杀气,一双鹰眼精光四射,冷冷扫视路上所有人充满警觉,宛如一柄急欲出鞘的寒刃。胸脯横宽,腰阔十围,威风凛凛,当真是万夫难挡的气概。
只见:他下马前行几步与路头一辆沉香木为材制的马车里走出的一个满脑肠肥,锦衣美服,两只手的拇指上戴着玉扳指的商贾行了个拜手礼,声调嘹亮地道:“本将乃禁卫军中营统领虎嵩,问各位乡绅安好。如今天子尽调大明精锐戍卫王畿,决意与血魔决一死战。尔等为王城之民,顶沐天恩,近聆圣训,却不思报本,风雨未至,举家仓惶,弃天子于不顾,是为下忠;弃家庙于不顾,是为不孝。似尔等不忠不孝之徒,纵然逃到天涯海角,口食山珍海味,身卧金山银海,亦终难逃鬼绝神抛。听本将好言相劝,速速整装具鞍与三军共返京城。否则,就休怪本将无礼了!”
虎嵩声如洪钟,在这空旷的野外竟能传出五里之遥,五里之内的人马顿时一凛;势如惊雷,震得肥壮胖大的商贾几乎跌倒,两个仆人慌忙上前将他扶住。
商贾一把推开仆人,拍了拍身上的灰尘,满脸肥肉不住蠕动,冷笑道:“虎将军真是好本事,我庞国栋佩服。不过,将军虽能气慑千夫,力摧三军,但终究只是一股激流而已,在漫长的时代河海中又能掀起什么。真正能够左右时势走向,支撑天子江山的乃是我们这些乡绅商贾!想我庞家累世以来出过的将相名臣,恐怕比虎将军立过的功勋多得多;密切往来的豪门世家恐怕比虎将军所斩将夺旗多得多,还望将军三思。再者,此次灾祸皆因没有在十月二十九日及时将每年应送的贡品进供给昭德感应帝君,老夫就不明白了,以前都有贡品进供,何以今年不供,我大明子民百佻,难道就找不出七十二个贡品以安王畿数百万上民?此事关乎王畿数百万上民的安危,已经四天了,可圣上却没有个说法以安人心。一旦帝君愤然杀来,岂不是叫我们做冤死鬼!天神不管我们死活,朝廷也不管我们死活,我们自生自救又有何过错?再说了,几天来相继逃难的又不仅仅是我们商贾,朝廷所定的也是数千年祖制“士农工商”,今日出逃者可谓全部齐聚。难道他们都是将军口中所言的不忠不孝,鬼绝神抛之徒吗?”
庞国栋的话一出口,身后原本被虎嵩镇住的商贾、士夫、百姓出于求生之念,共弃前怨,雷鸣般地齐呼道:“对呀!对呀!凭什么让我们白白送死!天神不来,朝廷的军队哪怕再多再精可在帝君面前紧直不堪一击!”
面对众人的执理抗辩,虎嵩一时语塞,仍旧口气冰冷地道:“圣上有旨:敢跨出门槛一步者,以叛国罪论处,诛灭三族!”
不意,庞国栋不惧反而大笑道:“诛灭三族,今天这么多人如果都被诛灭三族,恐怕有干天和,有损圣德,恐怕将军前脚诛灭我等三族,后脚自己的十族已被诛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