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血腥的温柔(二)

徐卿玄朗声道:“多谢大家的信任。如果大家到了开原后,地方官府横加阻拦,你们就对官府说:是奉了北康王、知北平府事、河南、河北巡抚大使徐卿玄之命垦居于此,劝慰突关资北的中原百姓。官府自然应允。”言毕,徐卿玄从怀中取出一块晶莹光亮有半只手掌大小的玉牌,正面镌刻着他的名字与官爵,背面雕着祥龙腾云奉珠的图案,以及雍乐十年十一月二日的标记以示众。

众人看到此精致华美的玉牌,又耳听得他自报出身来历,一个个又惊得目瞪口呆。最先反应过来的是那个老人和汉子。二人看着徐卿玄貌如谪仙,剑眉星目,俊朗绝伦,气宇轩昂,王冠束发,头戴金簪,身穿锦缎月白鹤氅,既有仙家脱俗超凡的风度又有天家矜贵神采的气质,对望一眼,深信不疑。

老人上前恭恭敬敬地高举双手从徐卿玄手中接过玉牌,又小心翼翼地从下摆撕下一块布,将玉牌细心包裹好,揣进怀中。朝徐卿玄拱手道:“老朽乃原河南布政使所辖开封府兰考县县尉丘务挺拜见郡王,郡王所托之事下官牢记于心,定当不辱使命。下官解职于雍乐十年初,合家居于兰考县东南的吉洼村。不意在五个月前就藩于开封府的周王世子纵马带领三百名家奴、婢女、家丁来到吉洼村,企图圈平地为营帐以供围猎居所,时值农忙时节,百姓劳于农务耕稼焉有余暇供王爷作役。于是全村百姓跪叩周王世子的马首,恳求秋收后再围猎。不想世子勃然大怒,喝令家奴、家丁将百姓绑缚在树上乱鞭狠抽。下官上前晓以朝廷纲宪,惹得世子作色拂袖扬鞭绝尘而去。属意开封府府台构害,栽赃下官在职时枉法贪贿,致使下官全族流放西南。若非昔日的旧僚暗中相助,下官亦早已跟随全族人前赴黄泉了。”说到最后,竟是老泪纵横,泣不成声,身后众人唏嘘不已。徐卿玄亦轻叹:执正多殃。

那个汉子一把抹去有四道深深疤痕的双颊上的泪水,止住了啜泣。朝徐卿玄拱手道:“末将乃山西布政使晋州卫千户铁国宪拜见郡王,伏请郡王放心末将在军中多年,熟知兵略,到了开原后,定会教习父老演练戎阵,自保有余。”徐卿玄朗声道:“有劳将军了。”铁国宪急忙躬身道:“弃军触法者不敢当郡王夸赞。末将所以沦落至此,皆因二年前在山西就藩的晋王世子无端调用晋州卫所军为其开猎场,抓正汗流浃背忙于秋收的丁壮修筑王宫。末将以干国法,扰民为由,极力谏阻。不意晋王世子恼火末将违抗其令,蓄意构害,不到一个月,末将全族被诛,仅末将一人侥幸逃脱,藏头缩尾以乞活,最终至此。”一边说着,好不容易的眼泪又不受控制地夺眶而出,泣下沾襟。身后想起死于官府苛政,死于饥荒,死于藩王酷徭的亲人的众人一个个悲从中来,放声大哭。徐卿玄亦轻叹:国之忠勇义士,亦难保族人。

良久,待忆苦哀泣的众人心气稍和,徐卿玄朝丘务挺作揖道:“丘县尉任职开封府多年,可知卫辉府详情?”丘务挺揉了揉眼,微一沉吟,拱手道:“禀郡王,卫辉府的实情下官所知的唯有:其府自宏武六年以来水旱不侵,岁贡仅纳四成,朝廷无奈,外人中唯有失田无业的流民能入其域,府县官虽由朝廷任命,然素餐而已,不知为何。”

徐卿玄闻言,略一沉吟,朗声道:“好的,贫道已晓。大家由此往西南开原而去,适才你们所食可供三月路程不饥。”众人一听之下,欢呼雀跃。铁国宪与丘务挺朝他拱手齐道:“请郡王放心,大明朝廷虽负我们,我们断不负大明的庶民,卑职等今后定设法劝阻挡偷关北去的百姓。”徐卿玄郑重地点了点头,朝众人一揖,化作一道金光往北而去。众人相顾惊叹,齐跪下赞扬欢送,抬眼望去四周依旧是阳光明媚,草长莺飞,燕舞莺啼……

巳时初,徐卿玄到达了黑龙江流域友帖一带,大雪暂时告一段落。天空灰蒙蒙,大地白茫茫,远方的天际,乾坤交接,难分彼此。然而在这银装素裹,洁白无瑕的世界却是妖气冲空,黑气森森,邪祟吼啸。徐卿玄俯视苍茫冰寒的林海雪原,自言道:“终于到了。”便按下祥云,远远就看到一个穿着锦绣棉衣,腰带上别一把金斧,头戴锦貂棉帽樵夫从一棵参天大树上踩断一根树枝,在惊叫中掉下来徐卿玄正欲解救那个一身锦衣为血腥人皮,金斧为臂骨插骷髅所制的樵夫。

突然,从远处的林海中一道黑气迅驰而来,在樵夫尚离雪地七尺时将他稳稳托住,轻轻地落在地上。待黑气散后,竟然露出一只吊眼白额的斑斓猛虎。徐卿玄在离其十丈处的一棵参天大树顶上目睹这一切,一抹讶飞掠面颊,耳中又听得那个樵夫高兴地对猛虎躬身道:“多谢贵使救之恩,今日若非贵使及时出现,恐怕小子就要交待在这里了。”猛虎微笑道:“没有伤到吧?你好不容易历经千辛万苦至此“大悲大慈至德至圣平天大帝”赐你甲等、佣人、美女、金宝、美食无算。何必再重操旧业,过昔日在人间清汤寡水,孤枕冷榻的苦痛日子。”那个樵夫下了虎背,正了正衣冠,弯腰拾捡掉落在雪地上的“金斧”。徐卿玄见樵夫三十来岁,宽额圆脸,虽满面红光,却浑身透着黑气,精元已近涸竭,不久将枯瘪死去。

樵夫将“金斧”别在腰带上,微笑着朝猛虎躬身道:“多谢贵使关心,小子无碍。只是刚刚过上天潢贵胄的日子,刚刚住进地上天宫尚有些不习惯。正如人间俗话:乍富不知新胜用,乍贫难改旧家风。”猛虎轻摇尾巴,微笑道:“不必如此,只要你为平天大帝多生育信徒,就有享不尽的荣华富贵。”樵夫听后,一脸贪婪得色地笑道:“时候不早了,贵使估计要到别处巡视,小子就不打扰贵使,徒步回家了。”言毕,朝猛虎深深一躬,直躬时斜视了一眼一旁的一担柴薪,犹豫了片刻,不知想到了什么,弯腰将柴薪挑起。

不意,那猛虎长啸一声,威动林海雪原,冷声道:“刚才本使不是说了吗,你只要为平天大帝多生育信徒,就有享不尽的荣华富贵。再者,你的家离此有二十里之远,目下山寒风冻,若是伤了身子何以多育,本使托你回家便是。”樵夫骤听虎啸,浑身一颤,面如土色,哪敢吐出半个不字,正欲丢弃柴薪。忽然,从不远处传来一个玉碎般充满威严的声音“大悲大慈至德至圣的平天大帝慈悯苦难,普济众生,是决不会允许自己的信徒得贵忘本,得鱼忘筌。”樵夫、猛虎俱感讶异时,一道白影随着声音齐出现在他们面前。未待他们回过神来,徐卿玄对猛虎似笑非笑地道:“不知贵使以为本使之言然否?”

猛虎感到徐卿玄身上所散发出的无双无对的强大力量,浑身气血凝滞,百骸酸麻无力,不禁退后几步,深吸口气,谄媚地道:“尊使想必是平天大帝的驾前近侍吧?”徐卿玄顺水推舟地道:“没错,本使在大帝驾前侍卫多年,久在平朔仙山苦修,未曾下山。今番蒙大帝恩准,俯允本使离山巡察,协助各地使者督办。”樵夫闻言急忙伏拜于地:“下民黄化真叩见尊使!”猛虎赶紧道:“小的该死,不知尊使驾临,有失远迎,俯望恕罪!”边说边将前肢弯曲于雪地,后背高隆,以首磕地仿若凡人给上位者倒拜叩首。徐卿玄先让黄化真起来,对叩首不已的猛虎道:“不知刚才本使所言贵使以为然否?”猛虎边叩边应道:“尊使所言与平天大帝的嘱咐一致。是小的们为了给大帝增添信徒,以便尽快获得人身,因而曲解了大帝博慈大仁之意。伏望尊使恕罪,小的们定痛改前非。”

徐卿玄会心一笑,故作冷冽地道:“大帝知晓尔等屡屡无视御令,一味催迫,致使方圆千里内的信徒惶惶不安,身心忧虑,何以多生多育。对尔等所为感到非常震怒,故差遣本使来督办,尔可听清了?”猛虎一听,浑身发颤,磕头如捣蒜:“尊使饶命……一旁低头默然的黄化真惊得目瞪口呆,内心蓦地生出一种感谢徐卿玄助他摆脱家里一百多个美妾的不分昼夜纠缠求欢。

徐卿玄见火侯差不多了,口气稍缓道:“罢了,罢了,尔等也是为了大帝实心实意办事,为了大帝的伟业勤勤恳恳,此次就暂不追究尔之责罪。只要尔肯听本使之令,本使不仅能帮尔在大帝驾前美言几句,还能助尔获得人身,再赐尔千年道行。这个要求如何?”

猛虎唯恐他改口,抢道:“小的愿意!小的愿意!小的这就前往各地,将尊使适才的训令传谕方圆千里内的使节,令他们不准再催促信徒。”

徐卿玄道:“这就好,待你将这个信徒送回家后,本使定会赐予尔大帝的令牌,方便尔名正言顺地办事。”猛虎欣喜若狂,不住磕头道:“遵命……当其磕了十几个头后,徐卿玄脸色一冷,峻声道:“若是尔阴违阳奉,面从背逆,迫凌大帝信徒,后果如何。本使不言,尔心知肚明。”如鸡啄米般磕头地猛虎一听此言,不禁打了个寒战,哆哆嗦嗦地道:“明…白,明明…白,小…的不…敢…敢!”徐卿玄和声道:“好了,快到午饭时候,该送信徒回家了。”猛虎应了一声“是”,起身稳了稳颤抖的躯体来到黄化真面前。黄化真仰视了一眼徐卿玄似在询问,徐卿玄点了点头。于是黄化真将柴薪担在虎颈上,扶了扶腰带上歪斜的“金斧”,一口气跨上虎背。猛虎轻啸一声,四肢升起黑雾,腾空而起,往西北而去。徐卿玄脚踏赤红祥云紧跟其后。

未几,便来到了一座城镇上空,看着徐卿玄没有下地之意,猛虎亦不敢挪动半寸静候着他。徐卿玄在祥云上俯视城镇,但见:城镇方圆八十里,约有二千多户人,甲第连街亘巷,穷极壮丽;在白茫茫的世界中金光闪耀,五彩缤纷;东边一座座琼楼金阙拔地而起,西边一栋栋瑶台琼室一览无余;南边一区区朱门高第空前绝后,北边一所所雕梁画栋齐齐整整。四通八达的汉白玉街道上每隔一段距离便有一些摆摊卖货,然其所卖瓜果蔬菜、布帛厨具等在凡夫俗子眼里是金银珠宝所制,可在徐卿玄眼里是枯骨腐肉,骷髅人皮等;卖主俱为外在春风得意,实则精尽将枯瘪的男人,一身锦绣华服实为人发人皮人筋所缠制;宽阔平坦的街道上并无行人,而卖主犹不厌地自夸自卖,吆喝不已,与中原一带热热闹闹的街道相比有着说不出的诡异与怪诞。下面这座有着二千余户的城镇在凡胎肉体眼里是名副其实的地上天宫,但在徐卿玄的眼里所看到的,却是:一座座,一所所零星散布在苍苍林海,莽莽雪原中环堵萧然,破败不堪的茅草屋。

城镇半空妖云叠叠,惨雾兮兮,鬼哭狼嚎,空阔的街道上腥风飒飒,鬼影绰绰,邪祟精怪走来走去;每座甲第里,俱是山狐、灰鼠、野鹿、蛇、野猪、水獭、豺狼、虎豹、癞蛤蟆、苍鹰、狡兔、夜枭、鹁,麻雀、松鼠、刺猬等所幻化的环佩叮当,穿金戴银,风髻雾鬓,铺红叠翠,冰肌莹彻,芳菲妩媚的女子或穿堂入室,或怀抱人妖结合的妖婴与人夫抚慰,或大着肚子在妖魔侍女的搀扶下观花品茗;每所朱门里成行成的总角垂髫既有凡胎的委形又有妖魔邪气的男女嬉戏打闹。

徐卿玄边察边暗道:“这北极道的形势可比福建复杂却又简单,简单的是妖王玄冥冰魔只是强迫凡人与妖魔所幻的女人生育,以供其用,并未侵蚀世间纲常,蛊惑人心;复杂的是如此海量的妖胎魔婴,又不能尽数诛杀,得想办法从妖王那里寻法器以扭转。”谋议已定,徐卿玄侧头对三尺外静候沉默的猛虎道:“好了,走吧。”猛虎点了点头,而痴迷于眼前如梦幻般胜境的黄化真猛然醒悟,指点猛虎自己家的方向位置。三者往南边“豪宅大院”而去,待落地后往南区的西北巷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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