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吧。”善渊散人转过身说。
周屿安心怀激动,苦苦直等到黄昏,与众师兄就寝。他却不睡,躺在床上合这眼,定息存神,于心中暗算着时辰。
四面寂静,只听见轻柔的夜风吹过树梢枝头。又看见月影细碎,闪耀着碎银般的光芒。光影交错间,映着零落的飞雪残影,如梦似幻,令人心醉神迷。
好容易挨到子时,周屿安轻轻的起来,穿了衣服,偷偷打开前门,躲离大众,径直往太和宫去。
这前夜恰好下了场大雪,道不好走,周屿安便念着静心经,快步走到太和宫。
一夜之间,雪已经积了起来,琉璃金瓦被掩在银装素裹之下,煞是好看。周屿安顾不得观景,开了殿门,又轻轻掩上,却急急闪进宫内。
殿门之后就是一段高阔的长廊,长廊两侧每隔几步就站着一名灵官,任由他经过打量也目不斜视。周屿安更加笃定这是祖师故意安排,越加佩服善渊散人头脑聪慧。
穿过长廊,入目便是一座十分巨大的玉质云屏,镂空雕刻,美又华丽。绕过玉屏,这刚才才是正殿。
才到正殿,周屿安便见祖师在圆形格栅窗前打坐。那里有张深棕色的小案台,斜放一块造型别致的太湖石香炉,两股细细的烟气从中盘旋升起。周屿安不敢惊动,便在一旁跪坐。
过不多时,祖师睁开双目,瞥见周屿安在一旁跪坐,便呵斥道:“你这小子,子时还不去睡,来扰我做甚?”
周屿安垂首道:“师父昨日推弟子出殿,又派人叫弟子早点来太和宫,弟子这来的可还够早?”
祖师哑然失笑道:“你这个滑头,从哪里学来的这些。”
周屿安见此事有门,便趁热打铁道:“此间更无六耳,止只弟子一人。望师父大舍慈悲,传与我斩妖除魔之法罢,弟子永不忘恩!”
祖师捋捋长髯,开怀笑道:“你今有缘,我亦喜说。既识得盘中暗谜,你近前来,仔细听着。”
周屿安叩头谢了,洗耳用心,跪于祖师身旁。
祖师道:“你出身豢龙氏,自然懂得降龙伏虎之法,这是你一大机缘,却要把握好。日后遇见奇珍异兽,可与豢龙一般收服。伏兽的根本之道,在于与它心智相通——这点你懂。”
周屿安连忙点头称是。祖师又道:“你武功尚可,剑术又有所小成。玉帝赐你停云弓、追风箭,我便赐你青墟剑、溟渊棍。”
说完,祖师便从袖中取出两物,丢在地上。见风立化为一棍一剑。
棍长八尺八寸,似是玉制,又像琉璃,晶莹剔透。在烛光的照耀下,五光十色,闪闪发光。棍身星斗暗铺,上造有龙纹凤篆,只见棍上花纹密布、祥光千条。
剑长二尺一寸,剑身玄铁而铸及薄,透着淡淡的寒光,剑柄剑鞘上遍刻螭龙纹,显得无比威严。剑刃锋利无比,上叠打一团锦云纹,当是真正的刃如秋霜。
“此棍名为溟渊棍,又名九渊棍,乃是以天生地长的一块灵石所雕。此石比铁更硬,刀枪剑戟,挽着就断;铜头铁脑,磕到便碎。”
祖师一指长剑,又道:“此剑名为青墟,乃是太上老君用神铁炼就。此剑乃是法器,不可贸用。”
周屿安连忙点头称是。祖师捋髯笑道:“我再传你变化之术,有一般天罡数,该三十六般变化,有一般地煞数,该七十二般变化。你要学哪一种?”
“弟子愿多学些,便学地煞变化。”周屿安耍了个机灵。
祖师轻声笑道:“既如此,上前来,传与你口诀。”周屿安连忙凑到祖师跟前,祖师与他附耳低言,说了些妙法。
俗话说:一窍通时百窍通。周屿安当时记住了口诀,打坐起来自修自炼。在几个时辰之内,便将七十二般变化,都学成了。
“可学会了?”过了半刻,祖师问道。
周屿安连忙顶礼答道:“已会了。”
祖师微微一笑:这小子还真是悟性超凡,竟然能这么快学会。便道:“与我演练一番。”
当下,周屿安退出数步,捻着口诀,摇身一变。变作一只斑斓猛虎,咆哮剪尾,好不嚣张。这猛虎又一转身,变作个雀鹰儿,急抖翎毛在殿内转了几圈,落在玉梁上叽喳叫了几声,再次飞回到祖师面前,又变回本相上前行礼。
“好!好!好!”
祖师抚掌笑道:“竟然已学会七十二变,我再传你避水、避火、避风、避尘四样口诀,连同一套棍法,你回去以后要勤加练习。明日子时再来。”
“弟子谨遵。”周屿安朝着祖师叩首。
祖师又传了口诀、棍法,周屿安切切记了口诀,对祖师拜谢深恩,当即便出后门观看天色。
但见东方泛白,晨露熹微。远处山间雾色弥漫,忽浓忽淡,在空气中旖旎缭绕。草间露珠翻滚,闪烁着透彻的光芒。
一阵清风拂来,滚滚露珠跌落到有些枯黄的草间,倏忽不见。
周屿安伸伸腰,悄悄转到前门,轻轻的推开进去,坐在自己床上,故意将床铺摇响:“天光了!天光了!起来了!”
那师兄弟们还正睡着,却不知周屿安已得了好事。周屿安当日起便开始打混,暗暗修习法术。子前午后,自己调息。
等到正午吃饭时,善渊散人捧着饭碗凑到周屿安跟前,用胳膊肘一捅,悄声问道:“怎样?”
“什么怎样?”周屿安有意装傻。
善渊散人哂笑一声,旋即说道:“观南,你这可不对了。若非我提点,你也未必能得到机缘。”
周屿安转而一笑,说道:“善渊,你既已知晓,那又何须多问呢?”
善渊散人眯眯眼,略一思索,转而认同道:“观南,你说的是。这个工夫,可不好在人前卖弄。假如你见别人有,不要求他传授?别人见你有,必然求你传授与他。你若是怕祸,便要传授给他;若不传他,必然遭他加害:你的性命又不可保了。”
周屿安笑了起来,一捅善渊散人,说道:“我逗你的,昨夜确实得了大机缘。”
善渊散人一笑,又道:“得了这等机缘,你便更能担起玉帝圣旨了,只是……离你下山的日子也不远了。”
善渊散人突然提到这个,周屿安夹菜的手猛然一顿。
是啊,就要下山了……
“其实下山也没什么不好,常处在一个地方,会认不清外面的世界的。”善渊散人淡淡地评价道,同时抬起手来,给周屿安夹了些菜放到碗里。
周屿安皱着眉头问道:“善渊,你是在什么情况下上山来的?”对于善渊散人,他的疑问如山一样多,这个人已经是散仙为何还待在山中?他向往山下的生活为什么又不下山?他未上山前是怎样的人?
善渊散人讲起自己的从前,语气没有一丝波动:
“旱灾。我的亲人们没有一个活下来的,那日我都快要渴死、饿死了,却到了武当山山脚下。几个道童把我抬上来的,从哪儿以后,我便不再下山——我怕了。山上什么都有,外面的世界就算再精彩,我也不敢去尝试了。”
周屿安咽了口唾沫,他张张嘴,似乎想要说什么,可终究没有说出口。
善渊散人不再说话,他的眼神中有了一丝落寞,只是夹着菜吃。后来他也不再吃菜了,而是闭上独眼,似在哀悼。他的面孔又多了几条褶皱,更显得沧桑与苦涩。
周屿安也不再说什么,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尴尬的气味。
周屿安转头看向门外的一只翠鸟,后者见有人看它,连忙扇动双翅,飞上青天……
转眼又到了夜间子时,周屿安与昨日一般,悄悄潜到太和宫中。
祖师正闭目打坐,周屿安不便打扰,便在一旁等候。可他没想到,这一等,便等到天光大亮。那祖师一直闭目养神,似睡非睡一般地打着坐,也不言语。
周屿安看向窗外,曙光已经照了进来,在玉石地面上形成点点光斑——今日是学不到法术了。
周屿安垂头丧气地站起来,转身打算离开。
“忍冬。”
祖师突然唤周屿安,后者连忙转身到祖师身旁跪下:“弟子在。”
“今日我有意懈怠你,让你静跪一夜,你可有怨言?”祖师并没有睁眼,还保持着方才打坐的姿势。
“弟子不敢。”周屿安低着头,看向膝下的玉石地面——那里正映着自己的倒影。
“有就是有,没有就是没有,别说敢与不敢。”祖师这句话说得声音有些大,隐隐带着些威压,可他旋即又换了个口气:“忍冬,你凭心说,到底有没有。”
“弟子没有。”周屿安这话发自肺腑。他顿了顿,继续说道:“师父教我武功、传我法术已是大恩。便是师父不再相授,弟子也毫无怨言。师父传法之大恩,弟子永世不忘。”
祖师没有说话,但似乎对他这番回答很满意。
“忍冬,你这一夜,都想了些什么?”
周屿安欠身如实回答道:“弟子这一夜,苦等无果,前一个时辰默念《静心经》,后面几个时辰便默背七十二般变化、避尘、避风等法口诀。”
“可有所悟?”祖师睁开双目,低头看向跪坐在身旁的周屿安。
周屿安摇摇头,回答道:“弟子只是默背口诀,却未想其他。”
祖师听闻如此,微微叹了口气道:“你确实聪慧,记性也够好,只是悟性不够——我今日传你避雷诀、引风诀,你且安心记下。自今日起不必与众人打坐听讲,就在我这太和宫中学法练武便是了。”
“弟子谢师父大恩。”
自此,周屿安终日不出太和宫。祖师便教周屿安仙法武功,一连数月,终有大成。
忽一日,祖师唤周屿安道:“你在我这里一连修有数月,虽有大成,但却还未肉身成圣。如此下山,怎能当起玉帝所托?我便再与你个造化。”
周屿安跪谢道:“谢师父指点。”
祖师便让周屿安亲抬香案,沐手焚香,朝天礼拜。等到拜毕,便于静室之间,在地上画了罡斗,让周屿安俯伏在所画罡斗内,瞑目宁神。
祖师在一旁紧闭双目,暗暗念动真言,诵动咒语。忽的猛一睁眼,双目精光大盛,张开口,将一股仙气吹入他心腹之中。
周屿安只觉得一股暖流从心窝吹入,转瞬间通达全身。周屿安只觉得丹田蓦地升起一股热火,如猛火般席卷全身,热力从丹田直贯小腹、肝胆、方寸、啌咙,最后直冲囱顶。那股热力汇达头顶,便如当头一个焦雷,在头顶炸开。
这口仙气将周屿安元神收归本舍,安稳其筋骨皮肉。祖师在一旁又传与口诀,授得万千之膂力,运添了火候——这却是一个脱胎换骨之法。
周屿安只觉得周身无处不热。那股奇异的热力在周身周转了七遍,方才逐渐淡却下来,但丹田仍能感到一团热气在上窜下跳。竟然因那热力昏睡过去。
等祖师运遍了子午周天,周屿安方才苏醒。
在他醒来的同时,祖师开口问道:“可有什么感觉?”
“唔……”周屿安站起来活动活动筋骨,回答道:“弟子只是感觉小腹内有些温热,其余倒没什么感觉?”
“嗯……”祖师满意的点点头,然后对周屿安说道:“忍冬,你可知'肉身成圣'是什么意思?”
周屿安思索片刻,回答道:“应是指并未成仙就已经拥有仙人般的实力。修行者通过不断修炼的方式提升自己的法力道行,达到成就正果的程度,最终直接成仙,并获得封号和神圣的地位。指修行者专修肉身,可以用肉身直接和仙人对抗。超凡入圣,脱胎换骨,正意味着终成正果的结局。”
祖师又问:“那羽化登仙又是何意?”
这次周屿安没有过多思索便答道:“便是人飞升成仙的意思。”
“那你可知,自己是哪一种?”祖师微微合起双目。
“弟子……应是肉身成圣。”周屿安不知道这话答的对不对。
祖师微微一笑,回答道:“我那一口气,已助你修成散仙。你且使一套棍法给我看看。”
周屿安便快步走去墙角,取了溟渊棍,在手中颠上一颠,旋即耍个棍花,一路棍耍到殿中央。将棍丢开个撒花盖顶,黄龙转身,一上一下,左旋右转。棍随身动,身随心动。起初还能看清他的身形,到后来只见一路棍滚。
祖师见他三十六路棍法纯熟,使起来无懈可击,便是寻常散仙也不能近得他身。便微微舒心,又道:“忍冬,你且再使剑法与我看。”
周屿安便连忙将棍放下,抽身去取剑,玄色的道袍身影如雏燕般轻盈,随即,大手猛地拔出青墟剑,手腕飞速旋转,青色的剑芒在空中画成一弧。
青墟剑如同白蛇吐信,嘶嘶破风,又如游龙穿梭,行走四身,时而轻盈如燕。点剑而起,时而骤如闪电,落叶纷崩。
剑光闪闪,一招又一招,速度愈加紧张,空气中充满着尖锐的磨擦声。周屿安的动作极为熟练,各式各样技巧招式尽出气势恢弘,凌厉的剑气无声的袭来。用剑的程度渐入佳境,整个空间都充满了力量,剑尖处流动着火光,一看便是炉火纯青。
祖师观看了越有半刻,缓缓合起双目,开口道:
“忍冬啊,你……可以下山了。”
周屿安停住手上动作,微微有些动容。他早已不想离开武当山,但自己不得任性而为。于是,他再度拜倒在祖师面前:
“弟子,辞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