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岂料塞北异客身子奇怪地向旁一扭,双脚未曾离地,便避开了这一刺。”
“他下身不动,上身向旁扭曲的姿势要说多怪便有多怪,但居然能在间不容发的一瞬间使将出来,我一时也愣了一愣。”
“不过老道也从未指望能一招内致胜,因此只是一愣间,迅疾换招‘一字劈山’,拂尘自上向下打对手腰间。”
“塞北异客依然是立足不动,自腰经胯至股都向旁扭去,拂尘竟一路落空,直奔胫部。我想他立足不动,小腿以下是无论如何避不开了。”
“不料将中之时,对头的上身又扭了回来,一头顶在我的肩上。这一撞直撞得贫道半身酸麻,拂尘脱手飞出。”
“至此贫道已知一别以来,我自己的功夫固然是日益精进,对方的功力却也是更为精湛,倘若放手对攻,只怕要旧仇未报,又添新恨。”
“但如今塞北异客自缚手脚,贫道岂有退缩之理。当下长啸一声,捡起拂尘,接连攻出六招,一招快似一招,如疾风暴雨一般,却均让塞北异客在原地避了开去。”
“我见八招过后,竟然连塞北异客的一片衣角也没有沾到,当时是又惊又怒,鼓足真气,将尘尾兽毛激得根根竖起,忽以一招‘天女散花’,以散开的尘尾直罩对方前胸,同时一招‘大扫堂腿’,扫向对方下盘。”
“易四侠,倘若你是那塞北异客,可有办法既不动手脚,又不被这两招打到?”
易飞廉知道以云关道人的内功修为,真气激荡之下,拂尘尘尾上附着的力只怕不下于疾速挥舞的皮鞭,胸口膻中穴是为人身要穴,不可不避。
但若以铁板桥之类的功夫避开拂尘,而下盘不能挪动,则必为其大扫堂腿扫中,上身既然趋避开去,也决然无法阻挡下盘这一招。
他低头沉思半晌,摇头道:“若按常理,决然不能。但那塞北异客只怕不能以常理度之。”
云关道人击掌赞道:“贫道若有易四侠一半觉悟,便没有后面的事了。”
易飞廉道:“原来塞北异客果然避了开去。”
云关道人叹道:“岂止是避了开去而已。”
“老道上下两路齐攻,却见对方只是微笑不动,当下心下微微纳罕,却也并不收招。”
“不料拂尘攻到对头身前一寸处,兽毛仿佛受到狂风侵袭,根根往回飘舞;扫堂腿将要扫中对方胫骨之时,陡然仿佛踢中一座气墙,贫道全副力气都使在那一脚上,登时只听‘喀拉’一声,右足骨折,人也被巨力撞出一丈之外。”
“易四侠,你我均是内修之人,知道真气依体而生,离体而灭,这人凭空以真气筑起一座气墙,这种事不要说见所未见,简直可说是闻所未闻。”
“当时我腿上剧痛,心中更是如同死灰,刷地拔出一柄小刀,道:‘贫道仍是打你不过,三番两次多受折辱,贫道无颜见天下英雄,这张脸也不用你来写字,自己削去罢了。’说罢刷刷两刀,将左右两侧的脸连皮带肉斩掉了两片。”
易飞廉听他如此决绝,不禁悚然心惊。
云关道人续道:“当时我脸上脚上均是剧痛,更加内火上涌,一时竟晕了过去。迷迷糊糊之间,只觉对面叹了口气,左右脸颊俱是一凉,疼痛却减轻了许多。”
“待得我醒来,万物空旷,寂静无声,已是晚间。”
“我一摸右足,折断的关节已被接续;又摸了摸双颊,但觉血流早止,但触手坚硬,不知那人在我脸上涂了什么止血的膏药,此后竟与脸颊融为一体,再也去不掉了。”
“我勉强站起身来,借着月色向地上望去,但见地上写着‘生死胜败,何足一记;鸿蒙之下,皆是米粒’十六个字,勾画纵横,霸气淋漓。”
“我站在原地,仔细看看这十六个字,回想起茫茫半生,号为修道,实无半分修道之人的超然,一心只想武功出类拔萃,将来有一日能以崆峒掌门之名,号令群雄。”
“回头看来,贫道这身武艺,比起那塞北异客来,实在是不值一哂。可他仍自觉渺小,相形之下,贫道这眼界心地,可忒也窄了。”
易飞廉默然良久,道:“这十六个字,虽是塞北异客所写,其实却是出自云梦山先天观的九炼真人。”说罢将谷听潮所述塞北异客偷师先天无极炁,又误杀九炼真人之事,约略说了一遍。
云关道人听了,只是连连慨叹。
易飞廉道:“按时间推算,道长去寻塞北异客晦气之时,他已学成了先天无极炁,道长不敌,也是自然。”
“不过听道长说来,这塞北异客自误杀九炼真人之后,戾气已是大减,竟有些隐世高人的味道,此番扬州灭门之事,只怕并不是他做的。”
云关道人叹道:“是他也罢,不是他也罢。那人引宫苑宗灭赵家满门,心地恶毒;反手诛杀宫苑宗诸人,行为诡异;不假外力而纯以内劲杀人,功力渊深。”
“这等心地恶毒、行为诡异、功力渊深之人现于江湖,恐怕是祸非福。不过事情已然如此,感叹既是无用,恐惧也属多余,无非事来则应罢了。”
两人相对慨叹良久,易飞廉忽问道:“道长如今可还在广陵王驾下?怎的今日不在长安城中,却远远跑来此处?”
云关道人道:“今日来此是方伯弘所约,方伯弘此人自视豪侠,曾多次命帮众为难广陵王府,贫道心想左右无事,为王爷打扫掉一些小小虫豸,也是好的。不料却是易四侠来解开了这道梁子,贫道这里还要多谢了。”
易飞廉道:“道长不必客气,不知广陵王如今可在府上?易某还想前去拜访。”
云关道人沉吟道:“王爷自回京以来,一直在圣上和太子的病榻前侍候,奔波于大明宫与东宫之间,还未有暇返回府上。”
“按理便是四侠不说,贫道也要延请四侠到府一叙。只是如今世事维艰,广陵王府所在的城东北‘十六王宅’一带,宦人多了不少,其中颇有些宫苑宗的耳目,未经王爷允许,贫道也不敢擅带四侠入府。”
“这样罢,四侠不是与那武中丞相熟么?贫道先带四侠去武中丞府上小住,待王爷回府之时,贫道再为四侠禀明。”
“王爷自那日见过四侠之后,一直念念不忘,如今四侠来京,定会想方设法与四侠见面。”
易飞廉闻言大笑,喜形于色:“好好好。我那武兄性子直爽,虽是书生之身,却有游侠之心。此次远来长安,我若不来与他厮见,回头让他知道了,定会数落我的不是。嘿,他乡遇故知,当真快哉快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