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停下向前奔跑的脚步,走回到岳穆清身前,用玩味的语气继续说道:“哦,我明白了,今日新弟子入阁,岳师侄颇受掌门青眼,也在入阁之列,对吧?”他将“颇受掌门青眼”几个字咬得甚重,意在暗指岳穆清其实并不够格。
岳穆清不大敢与他争辩,只含含糊糊地答道:“承蒙掌门错爱,穆清惭愧得很。”
吕子孟哼了一声:“掌门错不错爱,那是他老人家的事,咱们倒也不必讨论了。不过有一事,你师伯我一直不甚明白,我那易师弟也没说清楚……”
他慢条斯理地说着,陡然逼近岳穆清,眸中既疑且怒的两道目光,像利箭一样射在岳穆清脸上,喉中迸出一句话来:“你这奇怪的剑法,到底是从哪儿学的?”
“我,我……”这奇怪剑法的由来,可以向易飞廉和谷听潮说,但再要告知别人,可万万使不得,更何况对面这位师伯,可未必安着好心,“是师父教我的人部剑法,我自己瞎琢磨,改的……”
“放屁!放屁!”吕子孟忽暴怒道,“你敢把我当作无知小儿,随意蒙骗?倘若一个小弟子随意就能改得琅琊剑法,我派还能在江湖上称雄百年?”
他说着说着,情绪愈加激动,忽然右手一伸,揪住岳穆清的领子:“今日在此,可没有掌门和你师父护着你,你还不说实话?”
便在此时,山道上忽然有人朗声道:“岳师弟,时辰将至,你还不上来?”
吕子孟转头一看,山道上方现出一人,原来是宁乐。
宁乐仿佛才看到吕子孟,又朝吕子孟叉手拜道:“哟,是吕师叔来了,宁乐未曾远迎,还望师叔恕罪!不过升阁仪式要巳正时分才举行,吕师叔来得着实早了些。”
吕子孟在喉咙里不易觉察地“哼”了一声,松开岳穆清的领子,将手背在身后,淡淡地道:“原来是宁乐师侄。吕某有紧急事宜,需要立刻面见掌门,宁师侄若是有暇,还请为吕某通禀一声。”宁乐虽然也是剑派中的三代弟子,但他是掌门身边随侍,地位特殊,因此便以翔凤堂堂主之尊,也要买他三份面子。
宁乐依旧恭敬地道:“师侄奉掌门之命,在此接引岳师弟到抱朴院。吕师叔身份尊崇,有随时入禀之权,还请自便便是。”
吕子孟“嗯”了一声,斜眼看了看岳穆清,目光中隐隐射出威胁之意,随后一拂袍袖,自顾自去了。
宁乐目送他远去,这才走上前来,似乎是不经意地整了整岳穆清的领子,这才道:“岳师弟,咱们走吧,时辰快要到了。”
跟着宁乐步入抱朴院正堂,岳穆清发现堂内早已有数人正在等候。其中站在上首的两人,剑派弟子多半都识得。那个身穿褐衣、外罩黑色半臂衫而形容严峻之人,乃是总执法长老严平生;而宽袍大袖面容和蔼之人,则是总执事长老于进帆。此二人不以武功见长,因而未曾开堂,但一个为人耿介、处事公平,一个心思细密、虑事周到,于是分别掌管派中执法与总务,论地位与各大堂主相若。
站在下首的则有三人,正是和他同时入阁的那三人——天机堂孟惊涛、翔凤堂谭青山和本堂师兄陈学义。孟惊涛和岳穆清有一战之缘,谭青山虽然与他并不相熟,但当日都落座过八大交椅,也算打过照面。两人见他来了,都向他微笑点头示意。只有陈学义冷冷地瞥了他一眼,又面无表情地转过脸去。
严平生见宁乐带岳穆清到来,朝于进帆点了点头,便走到正堂中央,沉声道:“众弟子听宣。”
四人直身而立,微微垂首,以示恭敬。严平生将四人名字都点过一遍,便道:“今日是诸位弟子升阁之日,按照惯例,在诸位前往云峰阁聆听掌门训示之前,须由鄙人与于师弟,向各位宣示阁规及作息诸事。”
接着,严平生面南而立,高声宣读阁规,诸弟子伏地受教。他们早已熟知琅琊剑派禁欺师灭祖、禁残害同门、禁滥杀无辜、禁欺凌妇幼、禁外泄绝密等五禁,但云峰阁阁规则更为芜杂。严平生记性过人,不需备纸念诵,只凭记忆便滔滔不绝,期间夹叙夹议,足足用了一炷香时间,方才将阁规宣示完毕。
接着,严平生退到一旁,于进帆便向新晋弟子宣示作息诸事。
于进帆刚刚宣讲完毕,忽听山上传来鸣钟之声,神情顿时转肃,侧耳仔细一听,那声音是“当——当——”的连续长音反复,当即道:“我方才已说了,剑派的临时讯号分为四种,连续长鸣,乃是召集诸堂主、长老入阁议事的讯号。”
严平生看了看屋角的漏刻,道:“今日原定于巳正时分举行入阁仪式,我等当在巳初二刻以前抵达云峰阁,如今忽然提前半个时辰相召,料来另有要事。”
于进帆点了点头,又道:“四位新弟子按理暂不需前往,但兴许临时之事议毕,立刻便举办升阁仪式。为策万全,你等也随我二人一起上去吧。”
两大长老随即带四名新弟子走出抱朴院,向峰上又行百余步,便见云峰阁的三层阁楼出现在面前。踏入云峰阁,阁中一栏一柱虽不算陌生,但岳穆清想到自己此后身份,更觉庄重肃穆,不敢随意观望。
六人入了正堂,见谷听潮坐在正中,宁安、宁乐侍立在他的身后。旁边堂主座位上,只有吕子孟一人在座,其余人等都还未到。
严平生上前拱手道:“掌门安好。我与于师弟正在抱朴院向四位云峰阁新晋弟子宣示入阁诸事,方才听闻掌门有急事见召,为免误了升阁的议程,便将他们一起带来了。”
谷听潮在座中抬了抬眼皮,轻声道:“好。四名新弟子在耳房稍候,待议事完毕,便行升阁仪式。”
岳穆清听他声音似乎显得有些虚弱,忍不住抬头看了他一眼,忽觉只是几日不见,谷听潮似乎又苍老了一些,鬓边白发愈乱,眼窝深深凹陷下去,枯瘦的脸上也似乎多了些许斑点。他心中没来由的一酸,低下头去不看。
他跟着孟惊涛等人从侧门走进东边耳房,几人坐定下来,都不敢随意说话。过了一会儿,便听正堂中几位堂主陆续赶来,人似乎已经齐了。
“今日临时相召,诸位辛苦了。”谷听潮缓缓开口,他的语气似乎永远那么安静祥和,透着一种洞明世事的沧桑,“今日一早,子孟上了云峰阁,将近日江湖上出的一件大事告知于我。我一听,此事虽然与我琅琊剑派无涉,但大家都是武林同道、旧日朋友,倘若坐视不管,似乎也不合我侠义道的宗旨,故而将大家召集而来,讨论一二。子孟,此事就由你来说吧。”
“是。”吕子孟一拱手,大声应答道,跨前几步到了谷听潮身边,转过身来面向众人,眸中精光闪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