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下午三点,你在我的沙发上看不见瘦骨嶙峋的小说家,一辆唱着歌的洒水车,锁住了严桥天鹅酒店708的房门,这简洁的旋律,像倒伏在村庄和城市之间的油菜籽秸秆,必定有人会来抱起她们,就像必定有人曾经砍断了她们顶天立地的双脚。
花渡闸口的两边,不乏钓鱼人,他们坐在钓箱上打瞌睡,有一串浮标突然下坠,钓鱼人视若无睹,作为一个陌生的路人,一个无聊的看客,钓鱼人的无心之过,我有不可推卸的责任。钓鱼人收获一条二斤半的青鱼,钓鱼人敬我一支烟,让出半个屁股的空间,我坐在了钓鱼人的一九八四年。
你看见一九八四年的风,还原了高低起伏的土坯茅草房,一个蓬头垢面的男人,念叨模糊不清的指令,一只毛色暗淡的小猴子,遵照指令,活蹦乱跳,做着令人捧腹的滑稽动作。主家施舍了一把白米,耍猴人心满意足的踏上前途,前途是一条长垄,垄上住人,垄下行道,典型的长江中下游江北民居。
一九八四年陈旧的春风,抽干了你记忆的湖水,被你遗漏的情节,照亮了夜晚无人问津的土地庙,可以断定的是今天既非初一也非十五,不会有抢着上头香的村民马不停蹄的赶往这里。耍猴人新垒的灶台上,稳稳的坐着一只钢筋锅,小猴子的灵巧的尾巴接住了从天而降的不倒翁,不倒翁圆鼓鼓的肚子新上了红色的漆,你的头从二零二四的阁楼伸进了一九八四的土地庙,你的鼻尖不小心蹭了一点点红漆。
一行字,出现在从新华到子洲的水桦树上,耍猴人刮去树皮,知道此去凶多吉少。耍猴人进了一间没人的茅厕,小猴子分开猴腿,蹲在两块木板之上,耍猴人沿着茅厕往下走,下面是池塘,一个女人在水跳板上淘米,女人对耍猴人说,你应该把你的手洗得跟我的米一样干净,耍猴人有些为难,但是照做了。
一个老人侧卧在尿骚味浓烈的斗室,淘米的女人低头哭泣,女人的孩子跪倒在老人的床头,五月的乌鸦站在窗外的香椿树,冷静的看着这一切,女人对耍猴人说,动手吧,公鸡已经叫三遍了。耍猴人撤掉了老人的枕头,沾满口水和饭米粒的枕巾,堕落在鸡鸣狗吠之中,耍猴人怎么也洗不干净的黑乎乎油腻腻的大手,压住了枕头,枕头下面是老人努力挣扎的脸庞,左摇右摆,最后定格在一阵混乱的号啕大哭。
在村民们醒来之前,耍猴人告别了这个村庄,小猴子在他的肩膀上昏昏欲睡,一个叫做六洲的老街,早起的手艺人用火柴起炉子,火越烧越旺,晚起的手艺人也开始卸下门板,迎接天亮之后从四面八方赶来吃油条的棉农同志,从一九八四年开始,一种叫做棉花的经济作物在这片方圆二十里的土地上,到处开花,这里的人们从此有了一个新身份,棉农同志。
一九八四年的油条,熟了,油条的头和脚普遍悬空在碟子的两端,小猴子还没睡醒,似乎不太习惯在凌晨四点饱餐一顿,早餐店的店主给耍猴人下了最后通牒,耍猴人必须在第一个顾客到店之前,滚蛋。五月的棉花正在梦里,夜色掩盖了她们盛气凌人的花香和摄人心魄的色彩。你摸了摸耍猴人的不倒翁,我摸了摸你,我们有了同样的肤觉。
钓鱼人被我挤下了他的钓箱,钓鱼人坐在茂密的草上,钓鱼人从他的口袋里取出一个不倒翁,我的手摸了上去,一个接生婆拿着祖传的剪刀,剪断了一九八四年的一个女婴的脐带,生涩的人血滴落在耍猴人的手掌心,耍猴人就地取材,架锅烧油,接生婆夹了一筷子,咀嚼起来,耍猴人目送产妇走向远方,没有被接生婆用完的缝线,耍猴人把它穿过银针的针鼻子,给心爱的不倒翁,添置了一件新衣。
水面又有了动静,钓鱼人的浮标,沉入花渡河的水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