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听听你的预感。”
二人的余光注意到了走出队列的军官。黑色大氅,铜质领章。他向着这一小群人走来。
老人笑着打量起伯爵。
“硬要说的话,我希望你活下来。我预感你会活下来。”
“为什么?”
“你的容貌很好,金发碧眼,比北境的人还要纯正。上帝不会忍心收走你,更想让你留在人间造福。”
“你在打岔。”伯爵苦笑。
这句话引得副官们也多看几眼,虽然他们早就熟悉了伯爵的样子。
“不管怎么说,社交场喜欢你这样的人。”他用了论断的语气。“维尔福特家如果开窍,决心经营这些不请自来的关系,公爵世家有望。”
“前提是我会活下来。这话你说得太晚了。”
“因此,我希望你活下来。”
见老人没有细说的意思,他便转头听取军官的汇报。
这是开赴莫尔罗斯的前夜。
在场人的心里都有一种朦胧,以为自己面临着历史的书写。以为数十年的战争会由自己亲手创造转折,甚或是终结。以为命运能被自己的短视所预见。
当历史不顾人们的情绪和期许,终于以意外的面貌降临时,多数人将感到惊讶。惊讶将化作恐慌、疑惑,又或是临终之际的懊恼和叹悔;少数人也许会平静接受,并非因为预感,而因为他们知道命运本来的含义,知道这个字眼的不可捉摸。
但最终人们会说服自己,松一口气,为不确定性的落实而庆幸:历史踏着既定的轨迹走出一步,历史彷佛本应是这个样子,无论它的缘由和过程如何缥缈。
已经过去的命运叫历史,未曾到来的历史叫命运。在老人眼里,人们实际的做为应验了这个说法。再有雄心掌握命运的人,也只得无可奈何地接受命运。
他环视了周围的人,最后将目光落定在伯爵的身上。
对方察觉了他的注意,掉过头来。他们一行已经上了临时支起的台面,全军都在他们的眼下受着检阅。
“怎么了?”伯爵问。
老人温和地微笑:“你有没有想过,继承了你的容貌的女子,该会有多么漂亮?”
伯爵听见后顿了一下,这句话来得有些突然。但也放松地接了话:
“我未尝不想要个女儿。”
“也不必着急,维尔福特家的美丽可以传承。”老人的笑意又加了一分。“我仿佛都能想出你的曾孙女儿了,一样的美人儿。”
“那可够远了。”伯爵也被带起了笑容。“这样说的话,我们一定要凯旋。我也想饱一饱眼福。”
“痴情啊,伯爵阁下。别人期盼子嗣是为了家业,你却是为了多看她们几眼。”
原本的肃穆与悲凉被缓和了。前排听见了对话的士兵也显出微笑。
“我想得到尊夫人的幸福了,看来传言也有一定的分量。”老人说。
“教院的消息这样灵通吗。”
“只是他们太严肃了,我不一样。他们的视线只盯着‘命运’看,而我更喜欢现世的幸福。”老人笑着摇摇头。“我一直对你好奇,维尔福特。从私人的角度说,我愿意你到托斯卡纳来。”
“日后有机会的话,一定。”
伯爵的目光忽然有一点变化。
“我们首先要捍卫住幸福,现在的集结就是为着这个。即使后人免除不了纷争,我也希望他们的处境更为改善。”他看向台下的将士,话却依然对着老人在说。“我希望我的儿女不必奔波于战场。希望美丽的曾孙女儿幸福平安。”
“既然如此,我会为你祈福。”
老人说着勾起两指,承应着为他祝福了。
伯爵又看回老人。“我会凯旋,亲自告诉他们我的期愿。”
“我祝愿你。”
“我要亲自给曾孙女儿取名,我会给她以美丽而适合的名字。”
“你不妨现在就想一个,”老人捺住眼神里一瞬的闪光,“我已经老了。就让我提前共享你的幸福。”
“我早就想好了。在我闲着的时候,每一代儿女的名字我都预备齐了。”伯爵显得信誓旦旦。“我会借用异教女神的名字,祈愿她平安幸福,优雅智慧。”
“这样说来,我已经知道她的名字了。”
老人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接着他看向了我,却又是神情微妙。
我在最后看见了伯爵的唇形,他略略地显出激动。
他读出了那个名字,而我也读出了。我感到惊讶,并且感到了命定的无力。
他分明念着这样一个名字:
“伊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