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你这种人扛起枪来,是一种残酷。”
“……您真的想问伊兰的问题?”
“不是。我只是觉得,像你一样的人理应坐在温暖的家里,幸福平和地过着自己的日子。”他看着阿德琳的眼睛。水绿的颜色很是漂亮。
“而不是在外面奔波,端着不合自己身材的武器搏命。”
两位女子对看了一眼,隔了一小段儿沉默。
而后是伊兰先开口:
“有点突兀。”
“是。但我忍不住想说。”恩佐想着说。
“如果阿德琳是为了生活,那么造成这种生活的因素是可恨的。它们将她推入了战场。”
“那,”伊兰不知道怎么说好,“你想怎么办?”
“也许会帮着消灭这种因素。”他转眼看向阿德琳。“因为迷雾吗?”
“不尽然。但是我领受您的心意了。”
她温和地笑笑,改换了下端枪的姿势。
“您真是和以前一样,时不时透着一点儿理想主义的气质。”
恩佐不语。
“换句话说,也就是没什么用处。”伊兰泼了冷水。“用一两分钟发点儿小感叹,和我们谈一谈人生,这只能让你更伤心。因为事情还按着原来的轨迹在走,恩佐。”
恩佐看向她。
“阿德琳其实告诉过你她来这儿的原因,也告诉过我。”她直对上对方的目光。“你听完郁闷了好几天,板着个小脸儿,我当时也劝不动你。”
她的眼神带上点儿埋怨。
“今天你换了种提问方式,但里边儿还是原先那套。我可受不住你的忧郁。”
“好了,伊兰。”阿德琳带着歉意看向恩佐。“没什么可数落的,我觉得很好。我还挺喜欢恩佐这种敏感。”
“你是个感性的人。”伊兰不甚同意。“但弹头没有感情。就在你们聊天的功夫,车厢过去了二十三节,单轨道,中重载列车。结合我们的位置,估计是开往外城新建的第三蒸汽枢纽,拉了一整车的机械设备。而阿德琳,你连最基本的警戒都没做好。”
“您不是允许——”
“他连最基本的队员也不算。”少女用眼神示意阿德琳往后看。“但你一和他聊起天来,完全没顾及堤上的情况。要是有人在那里架枪,运气好能一枪带走你们两个。”
“我的错。”
阿德琳的表情有点儿委屈,但也即刻调转了身子。水闸那头已经响起了竖锯切割金属的声音。
恩佐坐回艇侧,就好像是自己连累了阿德琳。伊兰没在乎这点儿动作,转头在地图勾出相当迂回的红线,和原先做好的记号有所重叠。
“去和中校商量。”是艾伯特的声音。“你画的离军用铁道太近。”
“没必要再绕远。”
“你还是别谴责阿德琳了。”他无奈地说。
接下去是进一步的商议。
恩佐的视线从二人身上移开,又投向亮灰色天空下的阿德琳。依然是背负着长铳的娇小身影,侧脸的勾线透出隐隐的坚毅。
醒过来以后,突然切入的整个世界给他一种悲凉的印象。
他忘记了很多故事,一时忘记,或是永久忘记,现在再怎样看着阿德琳的背影,也想不起当初让他郁闷了几天的原因。
不过,他的确感觉到郁闷,自见到苏醒后的第一缕阳光始。
就好像他从哪见过更美丽更纯洁的色彩,见到过不再是一片灰蒙的世界。这种莫名的反差让他惆怅。
在那种模糊的光景里,谈一两分钟的人生不会被斥责,哪怕想上一整天也不会。阿德琳依然会这样站着,却是穿着白色素纱的衣装,背景是一片又一片酡红的火烧云,夕阳隐藏在暗金色中间。
恩佐依稀记得,那是在离别的前一天。他和阿德琳在青绿色的郊野中漫步,相互间说了许多的话。有对过去事情的缅怀,也有对露出曙光的未来的畅想,每一句都说得真心诚意。
然后他逃走了,逃向从来不认识的地方,并尝试忘记自己与她的最后一次相会。
这幅场景隐约在脑海中出现,也许只是幻想。因为戎装的阿德琳正真切地站在眼前。
但恩佐仿佛真的踏上过那条小径,而且有预感会在之后重新踏入,尽管事情的机枢会有所不同。
自从醒来以后,这种迷离的感觉就伴随着他。
刚才他也没有把话说全。那一瞬灵感不只是初见的直觉,而是难以言传的缥缈的见证,就好像自己真看见过那些幸福平和的日子。
他解开脑后的锁扣。银面摘下,水锈和煤烟的气息漫入他的鼻腔。
远方传来接连几声踢踹,被整个卸下的栅门落入水中。他看见阿德琳应声望去,顺便递来一个微笑,代表她一直知道自己的注意。恩佐于是将目光落到一旁的水面,看着浑浊的水流汩汩向前。
思绪短暂地沉静了一会儿。直到他看见阿德琳的身影一抖。
再然后是巨大的黑影从她的身前跃下,由高到低地跃下,伴着一刹那爆裂开来的尖啸和嘶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