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溪心道:“你是皇孙哎,性子这么横,还得亲自上阵偷偷摸摸拿弹弓打,什么人这么厉害,这么招你恨?”正想着,湛儿忽然站直身子把弹弓藏在身后,低了头,面色恭敬起来。 小溪顺着湛儿方向看去,不远处正有十几个人临近走过,看见湛儿在此便止了步,中有一人道:“湛儿,你在这儿干什么?” 湛儿规规矩矩地跑过去行礼,口中道:“见过皇爷爷。” 小溪不觉呆了。皇爷爷,湛儿叫爷爷的话这人不就是皇帝吗。皇帝长什么样啊,是不是得四只眼睛六个耳朵三头六臂才能坐得了天下呢。这一愣神,竟忘了行礼回避。 李纯一瞧孙儿李湛那副慌张样儿,就猜一定没干好事。见他一手总藏在背后,问:“你手里有什么,为什么藏在后头?” 湛儿不得已,只好把那只手拿到了前面。 李纯低头一看,湛儿手里握着个弹弓。拿过来一瞧,精致小巧做工精良,尺寸一看就是特意给孩子制的。乌银弹弓架上绑着结实的牛筋,个头虽小,分量却足,牛筋炮制的弹性极大,拿这玩意打人能把人脑袋打破。 李纯问:“你藏这个干什么?” 湛儿心中有鬼,舌头未免有点打结:“我……我在……” 李纯掂掂弹弓的分量,忽然想起一事来,皱眉道:“原来是你?” “不是我!”李湛急忙矢口否认。周围人听得哭笑不得,心说到底是没城府的孩子,这边还没说什么事,你就大喊不是你,这不是不打自招,此地无银三百两吗。 果然李纯哼道:“朕说什么了吗,你就急着否认,看来还真是你干的!” “皇爷爷皇爷爷,真不是我,真的不是我……”李湛急的直冒汗,他不怕皇祖母不怕太子爹,就怕他皇爷爷。 李纯在手心里磕着弹弓,越想越生气。 近日他的宠臣吐突承璀莫名其妙在宫里被石子偷袭了几回,竟没能找着偷袭的人是谁,看来,就是湛儿没跑了。虽没伤着人家,但湛儿拿弹弓打大臣的做法太过荒唐,绝不该是皇孙所为。湛儿那位太子爹就够荒唐的了,这小的眼瞅比他爹更会瞎折腾,李唐江山未来若交在这父子俩手上,岂不乱了套。 李纯气道:“说,这东西是谁给你的,谁叫你这么做的?跟你的人都跑哪儿去了,那些负责教导你的人呢,啊?”说着气的扬手要打,还是周围人大喊“圣上息怒”,才好歹收回手去。这阵仗已然把湛儿吓哭了。 李纯抬眼一望,没看见湛儿身边有旁人,只有个小女孩直愣愣地站在路边瞪着自己。 小溪见湛儿爷爷朝自己看来,才想起见皇帝是该行大礼的,慌忙要拜,就听湛儿爷爷问道:“你是跟湛儿的人吗?” 小溪忙道:“我不是!” “不是?”李纯皱起了眉头,觉得这女孩不像宫里头调理出的样子。 小溪见他疑惑,忙回道:“回陛下,我是今天刚刚……刚被……”说到这儿说不下去了,心想湛儿爷爷已经很生气了,如果再知道湛儿在外头既抢人又撒野,会不会打湛儿呢,他这位皇爷爷看起来脾气可不小。 “刚被什么?”李纯最烦底下人说话吞吐,但见女孩年纪小,且面有难色似有难言之隐,立刻朝李湛吼过去问道:“你来说!” 湛儿心说完了完了,今儿这顿打八成是躲不过了,可若是编瞎话……皇爷爷更饶不了他。莫奈何,只得老老实实把怎么将小溪两个带进宫的事情说了,还替自己洗脱,说祖母已经答应叫小溪跟着自己了。 这可是火上浇油。 李纯不顾身边人劝阻,命人带了湛儿和小溪就朝蓬莱殿去,沿途人看见皇帝面有气恼之色,躲闪不及的,在地下跪了一溜。 忽听圣上驾到,郭贵妃修饰不迭急忙出来迎接。瞧李纯脸色便知来意不善,刚行了礼,就听李纯身后的湛儿“哇”的一声哭了,泪汪汪眼角瞥着祖母直求援。幸好此时涵儿听说爷爷来了赶紧跑出来乖乖行礼,李纯才总算没当场发作。 将李纯迎进殿去,郭贵妃察言观色,陪着小心笑道:“陛下,是不是湛儿惹陛下生气了,这孩子上来一阵是淘的人头疼……” “你看看这个,”李纯把那副弹弓丢给郭贵妃,“谁给他的?” 郭贵妃拿起弹弓瞧了瞧道:“一定是底下人给他弄的,唉,男孩淘气,拿它打个鸟什么的……” “打鸟?”李纯冷笑,“你问问他,让他自己说干了什么,湛儿,不许说谎!”最后一声犹为严厉。 郭贵妃忙掉头问:“湛儿,你拿弹弓干嘛了?” 湛儿哭道:“我……我不过就打了那老乌龟几下……可我今天没打,今天没打啊……” “老乌龟?”郭贵妃一时摸不着头脑,突想起太子有时会暗骂吐突承璀是该死老乌龟等句,不觉心中一凛,猜湛儿是拿弹弓打吐突承璀了。心想李纯必觉得孩子懂什么,定是大人教的,是太子私下议论政事辱骂朝臣,还被孩子听了去……都知道吐突承璀是带头反对册立她儿子做太子,反对册立她做皇后的人,这……这不等于是不打自招承认她们母子对天子有怨怼之心吗,这可是大罪,难怪李纯动怒。 郭贵妃情知不好,深怕湛儿口无遮掩说出别的来,忙俯首道:“都怪臣妾教导无方,陛下,湛儿年纪小不知轻重……” 李纯打断她的话头道:“湛儿年纪小,本事可不小!搅乱朝纲羞辱大臣,能耐的很啊,这岁数就敢堂而皇之地在大街上抢人,年纪大点那还得了?” 郭贵妃一听李纯口声儿,忙带着一殿人呼啦啦全跪了下去,避重就轻,垂泪自责道:“陛下,湛儿行事鲁莽无章,都是臣妾的错,没尽到教导他的责任,还请请陛下责罚臣妾……今天那两个女孩,臣妾已经命人去她们养母住处送信,叫问问女孩的身价,不管要多少钱咱们都照付,臣妾……”说着转头叫带出小蛮来,回身继续道:“若陛下生气,臣妾即刻命人把她们送回去。”心想无论如何得引开李纯的注意,不能把事情扯到她们祖孙三辈怨怼圣上,私下议政的罪过上来。 小蛮在后头看戏看的正高兴,心说哈哈,郭贵妃你们都跪着,就我小蛮站着,也算你跪过我一回了。正美滋滋呢,忽就被人拽出去拎在贵妃身边跪下,一不小心跟李纯看了个面对面,吓得赶紧低下头。 李纯楞了一下。 这微微一愣,被细心的郭贵妃尽收眼底,仍不动声色请罪道:“请陛下责罚臣妾。” 李纯收回目光,不说叫郭贵妃起来也不说责罚她,口中只道:“湛儿若不受罚,必定不长记性,即日起,将湛儿禁足三清殿侍奉香火,茹素思过三个月,好好读书,不得踏出三清殿一步。” 禁足三清殿,茹素三个月!李湛咧了咧嘴,到底没敢哭,还不得不磕头谢恩,跪地谢皇爷爷饶过了自己。 湛儿刚磕完头,立刻有人带他前往三清殿。临走前他眼巴巴看看祖母,又看看小溪,满心满眼地惦记着,极不情愿地给带走了。 郭贵妃虽然心疼,但晓得李纯只欲借惩罚湛儿警告她们母子,并不打算深究下去,倒也悄悄松了口气。忙带着一屋子的人同声感谢陛下轻责。 李纯道:“爱妃,起来吧。” “谢陛下。”郭贵妃这才站起身来,因觉气氛尴尬,满脸堆笑道:“今儿是花朝节,宫里做了新样的花糕和春菜粥,陛下既来了蓬莱殿,不如就在臣妾这儿用晚膳吧。”心里掂对,她可有日子没沾过李纯的边儿了。 李纯想了想,说道:“今天就算了,明日,”他亲自拉郭贵妃坐下,安抚道:“明日朕一忙完就过来陪你。”说完拔腿就要走,临行前看见小蛮,不免多看了一眼,再瞧瞧小溪,吩咐道:“不管哪儿来的女孩,叫人好好送回去,别涨了湛儿的骄纵气焰。” 郭贵妃忙道:“臣妾遵旨,明天一早就派人送她们回去。”说完上前几步,怯怯低语:“明天……臣妾等陛下来。” 李纯道:“放心,朕一定来。”揽揽郭贵妃的肩膀在她耳边笑着低语了几句,带人离开。 “恭送陛下。”郭贵妃带着蓬莱殿众人送走李纯,长出一口气。 她微笑着转过身来看了看小溪小蛮,道:“天晚了,在宫里将就一宿,明早送你们走。”叫人带走她们不提。 眼看这两个女孩走出殿去,郭贵妃身边宦官悄言问:“那个女孩……也送走吗?” 郭贵妃淡淡地道:“陛下亲口说了送回去,难道你想让陛下明天在这儿看见她?” “那……” “送回去,查清她的来历。” “是。” 李纯走出蓬莱殿一段距离,想起刚刚看见的小蛮,心中且惊且疑,这孩子的面容……他悄悄吩咐贴身护卫道:“丹羽,让蓟国公好好查查那两个女孩的底细,尤其是那个大点的。” “谨遵圣上旨意,卑职这就去办。”丹羽得令,匆匆赶往蓟国公府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