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先恭敬的把人让到了屋内的阴凉处,接着吩咐一旁的少年倒茶,而后才不急不缓的开口发问:“敢问郎君,大热天寻到小老儿这里,是打算买房还是赁屋?”
“不怕老丈笑话,小子今日初到汴梁,囊中也有些羞涩,只需寻个暂时的落脚处即可。”
“郎君可算是找对了人!别看小老儿人在城南,可这三重城墙内还真就没有不知道的地方。郎君但请宽心,今日定然替你挑一处称心如意的宅子!”
高房牙咧着嘴习惯性的自夸了几句,阳光照耀下很有些唾沫横飞的既视感,一旁端着茶水的少年也不住的点头附和。
“郎君先坐下歇息片刻。”他接过茶水递了出去,“对了,郎君想要赁屋,可曾随身带来户帖?”
户帖,可以理解为时下的户口簿。
与后世类似,此时的户籍也分为城市户口和农村户口,相对应的,则被称之为“坊郭户”和“乡村户”。
不过,官府制定户籍的最大用意,还是在于点算各家各户的丁口、资财,作为征税与征发徭役的依据。因此,相较而言户帖上的内容就要丰富许多。
“自然带了!”王璞放下茶杯,从肩上取下包袱,解开系带往里面掏了掏,将几张浅黄色的缣布取了出来。
高房牙不动声色的快速一瞥,便见最上面一张写有“二税版籍”四个字,另记载着“有砖木房舍八间,上田中田百八十三亩,耕牛、驮马各一,彘犬鸡鸭若干”等字样,暗道原来是个耕读传家的乡村小财主。
王璞把写着“丁口账簿”的那一份抽出来,双手递给老者,随口介绍道:“小子乡贯开封府咸平县后山村,老丈可以叫我王璞!”
“丁口账簿”上倒没有太多内容,除了王璞所说的乡贯外,也就父子二人的名字、年龄以及几句简单粗糙的相貌描述。
高房牙把咸平县户房的朱红印章仔细瞧了瞧,不似作伪,又盯着王璞的样貌对照一番这才作罢。
来人身份没有问题,他把“丁口账簿”递还回去,直接说到了正经事上:“小老儿猜测,郎君此番入京该是为求学而来。想要潜心攻读,住的差了那可不成!郎君你今日也是来的巧了,小老儿手头正好有几处上好的宅院。”
王璞正想纠正自己的来意,然而高房牙已经开始了舌灿莲花的表演。
他随手往东南面虚指:“郎君请看,便在那片院落后面,观桥东边有个三进的宅子,紧挨着繁台的天清寺塔。那里环境清幽,有暇时还能约上三五好友就近赏玩,而且租费倒也合适,每月十八贯就能盘下来。”
十八贯?
赶赴京城的路上,路边小店一碗荤菜的售价也就十文左右,还量大管饱,你跟我说租个院子每月要十八贯!
王璞听得心中一惊,顿时觉得是不是进入了黑店。
老头瞥了他一眼,见他并无意动,又指向了内城方向:“若是郎君嫌弃这处宅子太偏,宜泰桥西面还有个两进的宅院。
那地方靠近内城,价钱不免就要高上几分。不过,主家是礼部的郎中,住到那里少不了能沾些进士老爷们的文气。
郎君你听老头子给你细讲,那所宅院离凝祥池不远。凝祥池听说过吗?那可是官家常去赏玩的地方!池岸垂柳青青,池内有黄色莲花,为天下一绝。
你要是住过去,遇上几个贵人不是难事......”
高房牙开启了喋喋不休的推销模式,而且还有一发不可收拾的趋势,王璞却听得愈发心虚。
趁着老头吞咽口水的功夫,他连忙出言打断:“好教老丈知道,我这身上实在没有太多银钱,你老随便寻个能住的地方就成。”
高房牙闻言一怔,眼珠子转了转再度给出建议:“郎君现在不趁手也不打紧,索性先将就找个小院,日后再腾换也行。小老儿这里......”
“小院也有些奢侈!”王璞脸色红了红,伸出一根指头强调道,“一间屋子足矣。”
“啊......这......”大热天的费了这许多口舌,身上的汗水也汩汩往外冒,却没想到只是一间屋子的买卖。
心理上的巨大落差让高房牙愣在当场,盯着王璞看了半晌,才迟疑的问道,“方才那‘二税版籍’上分明写着,郎君家中该是小有资财,何必偏要委屈了自己?”
“家中出了变故......”
王璞开始了卖惨模式,把家中的境况粗略提了提,寄希望于这老头能大发恻隐之心,否则他还要冒着暑热继续寻觅。
所幸高房牙还有良知,闻言叹了口气,彻底收起了在他身上狠咬一口的盘算。
“本想为孙儿挣点习练鼓舞的银钱,不料你也是个苦命的。也罢,小老儿这便替你寻一实惠的住处。”他摇着头打着蒲扇走进里屋,片刻后拿出一本已经发黄的册子,一页页翻看起来,嘴上还在念叨,“至于说牙钱,事成之后也会尽量多饶上你几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