执掌欲界近千年,三界最为冷硬的执法女神之心,开始悄悄融化。 这千年来,瑶姬身为欲界女神,恪守天规,兢兢业业,严厉处罚所有妄动欲念的神仙,然而,在日复一日的千年执法中,面对那些形形色色的欲望,至死不渝的情爱,她的心,却微微动摇了。 最近一个倒在她执法神剑下的仙女,是负责编织云雾的织女。 她动了爱欲,恋上人间的凡夫俗子,私自下凡,生下了一儿一女。 瑶姬职责所在,下界将织女捉拿,交由她的兄嫂——天地的主宰者——玉帝与王母发落。 那织女的丈夫牛郎,明明只是一介凡人,却因为对织女的爱,爆发出无限力量,在家中老黄牛的帮助下,带着孩子,平地飞升,腾云驾雾,追上天来。 瑶姬执掌欲界多年,手经案件无数,对色的欲望、对财的欲望、对权的欲望……她都已见惯,那些罪者,也都在她的执法神剑下,瞬间丧失勇气,伏地乞命,还从未有过罪者,可以因为所谓的“爱”,骤然爆发出如此强大的力量,更可况,那人本只是一个只懂得耕田种豆的区区凡人。 瑶姬内心太过震惊,一时都忘了去执剑拦下那擅闯天庭的牛郎,而她那向来严苛绝情的嫂子王母,冷笑一声,拔下一支金钗,在牛郎与织女即将相会之时,轻轻一划,一条波涛汹涌的银色天河,立刻冲散了二人。 玉帝命天蓬元帅与卷帘大将,去将那天河中挣扎着的织女一家,押上斩妖台,立斩无赦,王母却拦了下来,笑道:“陛下,如今天界思凡之心浮动,屡禁不绝,不如将这织女牛郎一家,禁锢在天河两岸,昭示满天神仙,这就是思凡的下场,让他们时时刻刻仰头看着,以儆效尤,看三界之内,从此还有谁敢以身试法、触犯天条!” 玉帝捋须微笑:“娘娘所言甚是,瑶姬,你速去办理。” 瑶姬拱手接下旨意,遵玉帝、王母命,将那织女禁足在天河东岸,将那牛郎与一双儿女禁足在天河西岸,不仅让他们遥遥相对却永远无法相见,还要日日受风吹日晒之苦,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然而,织女与牛郎的“爱”,不为天条所容,却被天地生灵所同情。 每年七夕,是天河最为风平浪静的时候,无数的鹊鸟群集天河口尾相衔,生生在无垠的天河之上,搭起一座鹊桥,让牛郎织女年年能有一日相聚。 玉帝、王母先是大怒,欲诛杀鹊鸟这一种族,然而太上老君私下告知,鹊鸟是西天弥勒佛,最为钟爱的生灵,玉帝与王母,不愿开罪西天,便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由了这座一年一度的鹊桥,牛郎与织女无尽而绝望的苦痛中,也终于有了一年一次的希望与慰藉。 又一年七夕,瑶姬高立欲界四重天之巅,望着天河鹊桥上,织女牛郎一家团聚的场景,心中竟然微微升腾起一丝暖意,尽管下一刻,她立刻警觉地将这一时暖意剔除,但她内心的迷茫,却不断地扩散开来,抑制不住。 她仰首望着那条浩瀚的天河,目光渐渐移到天河之上,那轮永远清冷皎洁的明月。 永远高悬于天的明月之内,独居着俯瞰三界的清冷女神——嫦娥。 瑶姬幼时被送往元始天尊座下修行,待她闭关结束、学成归来时,新出世的天条,刻在天道柱上,原本空无一物的明月之上,也建起了一座广寒宫,那雪照琼窗玉作宫的清冷殿宇里,住进了一位名为嫦娥的女神。 天界记载传说,她的十个侄子——十大金乌,因为酒醉忘形,共同白日出游,无意间照得大地干枯、海水冒烟,一名叫后羿的凡人,拥有天生神力,射下了九个金乌,解除了大地生灵曝晒之苦。 因为后羿此举造福生灵,故他虽然杀了玉帝王母的九个儿子,但仁慈的玉帝王母,不但赦免了他的罪过,还赐给了他一颗长生不死的仙丹。 后羿因为深爱未婚妻嫦娥,不肯单独服用飞升,愿与嫦娥做一世恩爱夫妻,可那人间第一美人嫦娥,薄情寡义,竟然为了保持美貌,偷偷服用了仙丹,飞升月宫,成为月神,而那后羿遭到嫦娥背叛,一代英雄,就此颓废下去,郁郁而终。 凉薄、冷血、无情……天界众仙,私下以这样的不堪词汇,评价那位清冷绝美的月宫主人。 而那月宫主人嫦娥,似也不愿与众仙为伍,千年来深居简出,极少离开月宫,偶尔离开月宫赴宴,也都是匆匆来回,不肯在外多停留片刻,也让众仙对她的观感,又多了孤绝、清傲等评价。 她的心,应该是最为清心寡欲、无情无爱的吧,瑶姬望着那冰蓝色月轮中的孤绝清影,如是想到。 处于困惑中的瑶姬,挥袖飞往月宫,人刚落地,一只雪白的兔子便跳出广寒宫门,口中吐出人语:“仙子可是欲界女神?” 瑶姬早听说嫦娥独居月宫,身边只豢养了一只捣药的玉兔。众仙传言,嫦娥服食了仙丹飞升月宫,仍然害怕绝色容颜衰弛,每日命玉兔捣药制作美颜的丸药,以永葆这三界无双的美貌。 瑶姬微一颔首,“正是,我来拜访嫦娥仙子。” 那玉兔一蹦一跳地窜入宫门内,“仙子请随我来。” 瑶姬随那玉兔走进广寒宫,琼楼玉宇、冰封雪冻,美则美矣,然而处处散发着的一股清寒之气,渗骨钻心,无孔不入,若是法力低微之徒误入,怕是冻死当场都有可能。 瑶姬望着月形门后的那一抹缥缈的清影,心道,在这孤寒之地住了千年,再热的一颗心,也早被冻硬成玉石了吧。 清雅的月形门缓缓打开,一袭缥缈白衣的嫦娥,缓步而出,语意清泠:“两位大驾光临,有何贵干?” 两位? 瑶姬一愣的当口,袖中滚出一朵火球,落地化成一个金甲红发的男孩,口中嚷道:“冻死了,冻死了,姑姑你来这地方做什么?不嫌冷吗?!” 原来是还是幼童形态的小金乌,不时何时,偷偷钻进了她的衣袖,又偷偷地跟她进了这广寒宫。 当年,后羿射杀了九只金乌后,玉帝、王母用神器,将金乌残存的魂魄收集起来,令太上老君加以锻造,再造为神。 九只金乌的元神陆续被点亮,玉帝、王母忙于天地政事,无暇照料,金乌们,也就陆陆续续地跟着姑姑瑶姬长大。如今,前八只金乌都已经跟随当初唯一幸存的大金乌,充当神将之职,听从玉帝、王母调遣,轮流照亮天地,只有最小的金乌,还没有完全长成,喜欢留在姑姑瑶姬身边。 瑶姬拎着小金乌的耳朵,斥道:“让你偷偷跟着我,这儿是广寒宫,你平日又贪玩,不好好学法术,当然觉得冷了。” “广寒宫?”小金乌四处打量了一番,目光被不远处玉骨霜肤、超逸出尘的女子所吸引,一指道:“她就是那个抛弃未婚夫、偷吃仙丹升天的冷血嫦娥吗?” 瑶姬忙打断小金乌讲话,一瞥眼,见嫦娥听了,神色淡然,未有一丝波动,心下稍安,对小金乌道:“你既受不住这儿的寒气,就自己出去玩吧,待会姑姑去找你。” 小金乌“哦”了一声,化成一团火球,飞走了。 玉兔化作一个双丫髻的可爱女童,端了茶点上来,“瑶姬仙子请用。” 瑶姬见那茶冷得飘着寒气,点心更是一个个冻得像石头,礼节性地表示了下感谢,端茶略喝了一口,即被冻得一抖,而对面的嫦娥则像是习以为常,双手捧着茶杯,樱色的绛唇微动,一小口、一小口地徐徐抿着冰寒的茶水,仿佛时间永无尽头。 正当瑶姬以为嫦娥可以一直这样喝着,直喝到海枯石烂、天荒地老时,嫦娥却突然开口说话,语出惊人道:“瑶姬仙子贸然来访,可是动了欲念了?” 瑶姬一惊,手中茶杯随之一晃,茶水泼溅而出,“嫦娥仙子不要乱说!” 嫦娥望着那泼溅在地的茶水,瞬间融入冰冷的玉石中,清冷的面庞,蓄了一抹清浅的笑意,“风未动,幡未动,尔等心动。譬如这杯茶水,好好地盛在杯内,本不会洒出,可仙子的心乱了,这茶水也就随之泼出了。” “你……”瑶姬怔怔地望着眼前这位几乎不与众仙往来、传说中最为孤傲清高的月宫女神,心乱如麻,说不出话来。 嫦娥缓缓起身,雪色裙裳如月光流曳,“瑶姬仙子放心,我不与众神往来,方才这句话,不会再有第三者知道,倒是仙子你,执掌欲界千年,亲手扼杀欲念无数,是玉帝、王母手中最锋利的一把神剑,怎会突然动了欲念?” 瑶姬听她提到玉帝、王母时,语意轻佻,毫无敬重之情,惊讶更甚,讷讷无言了好一会儿,方僵硬道:“你怎能笃定我动了欲念?” “仙子忘了”,嫦娥回眸一笑,媚眼如丝,“我本就是玉帝王母口中,充满“肮脏欲念”的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