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山高耸入云、林深叶茂,敖烈在林中徘徊许久,才找到了头也不回地奔出杨府、一头扎进梅山的狐妹。 他本来着急地找了半天,憋了一肚子火,可一见到古榕树下,狐妹孤零零地蹲在树前,头埋双膝,纤细的肩膀微微颤抖的样子,一肚子要骂人的话,就歇火在腹中了。 “回去吧。”敖烈有些不知所措地挠头道。 狐妹抬起头,却不是他想象中哭哭啼啼的样子,眼眶湿润,双眼红得像要滴血,但却坚强地不肯让一滴泪落下,只喑哑道:“我想抓住他押到灌江口,可我找不到他……” “……这都多久了,估计早跑了……”瞧着小狐狸红通通的眼睛,敖烈忽然觉得有点心疼,“走吧……”他用他自己都觉得惊奇的温柔语气道,“跟我回灌江口杨府……” 狐妹摇了摇头,复又将脸埋进双膝,闷声道:“我没有脸回去……大家都待我那样好,可五哥却那样害杨戬杨大哥,还有……还有你的三姐……你讨厌我吧……” “……五哥不等于你,这不关你的事,再说,我三姐已经痊愈了,至于杨戬,他几次闹天,都没死成,命硬的很,这次也许也能扛过来。” 敖烈极力劝解,可狐妹仍是不肯抬头,敖烈见一时半会劝不动她,只好陪着她在古榕树下坐下。 山风阵阵,撩得狐妹细软的绒发轻轻拂起,一丝丝,刮蹭到敖烈的脸颊,闹得他脸上痒痒的,直痒到心里去,敖烈瞧着狐妹束起的细软长发,忽然有伸手揉一揉的冲动,一惊之下,为排旖思,忙重重地清了清嗓子,没话找话聊道:“既然你这么难受,那就跟过去彻底一刀两断,把那个五哥给甩了呗,跟着我……我和三姐、杨婵、哪吒他们,做只开开心心的小狐狸,不好吗?” 狐妹仍是头埋双膝,一动不动。 阳光明澈,透过青翠繁密的榕叶,落成点点滴滴的光斑,洒在二人身上,敖烈枕臂躺在松软的草地上,静静望着身边的女孩,蓦然生出一种“岁月静好”的感觉来。 稀奇新鲜得很,但感觉……还不错?! 长久的宁静后,敖烈鼓起心中勇气,面上却装作吊儿郎当地,对狐妹道,“你也别太死心眼,狐狸也不非得跟狐狸在一起啊,偶尔,也可以跨跨种族嘛!你看我三姐,虽然是条龙,不也瞧上了杨戬这个半人半神……” 他一条龙叨了半天,可狐妹仍是一动不动、恍若未闻的样子,敖烈有点着恼地凑近狐妹,“喂!听到我说话没有!” 榕叶交织的光影下,狐妹墨睫如羽,覆住那双悲伤愤怒的眼睛,为主人带来了难得的片刻安宁。 原来是睡着了……也是,一路猛耗修为冲至梅山,又是山上山下一通狂找,心里又那样憋屈难过,内外疲乏,身体早撑不住了吧。 这样也好,睡梦里或许好受些,敖烈伸手一点狐妹额心,施下宁神诀,愿她能做个好梦,梦醒后能甜甜地笑起来,就像……就像当初在西海岸边的夕阳下,对他笑的那一下。 灵霄宝殿,五哥一路哭爬着滚到玉帝和王母脚下,控诉南极、北极战神的不作为,将西海三公主敖寸心和梅山六兄弟,都骂了个遍,玉帝根本没心情听他胡扯这些,打断问道:“那杨戬死了没有?” 五哥忙回道:“那断魂丹杨戬已服下了,小狐走的时候,杨戬已经奄奄一息了,应该是死了!” “应该?”王母不悦地皱起眉头。 五哥想起杨戬那极其虚弱的模样,一咬牙道:“死了!肯定是死了!” 他叫了没两声,就被红发金甲、振衣入殿的小金乌,狠狠一脚踹趴在地上,小金乌一拱手朝玉帝、王母道:“父皇,娘娘,杨戬没有死!” “没死?!”刚松了口气的玉帝,立马惊得挺直脊背道,“他不是都服下断魂丹了吗?” 五哥怕玉帝迁怒自己,忙趴在地上叫屈道:“他肯定吃下去了,小狐亲眼所见……”一语未毕,又被小金乌不动声色地重重踩了一脚,“哎哟”一声痛叫,彻底没力气嚎了。 “断魂丹乃三界奇毒,这杨戬充其量最多也只是个半神,若真服下此丹,怎么可能不魂飞魄散……”王母面现疑惑之色加深,“除非……” 小金乌生怕王母想到嫦娥那边去,忙打断道:“是宝莲灯!!杨婵用宝莲灯解除了断魂丹的毒性,让杨戬魂归本体。” 宝莲灯是三界神器之祖,当年女蜗手持宝莲灯现身,协调人神大战时,玉帝和王母,都见过宝莲灯的无上神力,听小金乌如此说,便也都信了,玉帝更是重重叹了一口气,“有了这宝莲灯,想诛杀杨戬兄妹这对妖孽,就更难了!” “父皇”,小金乌觑着玉帝的神色,循循善诱道,“您有没有想过,为什么女蜗娘娘留下的神器,会选择杨婵作为新主人?” “你想说什么?” 之前嫦娥教过小金乌,想要他这父皇和后母暂时放弃对杨戬兄妹的追杀,打侄子、侄女的“亲情牌”没用,渲染杨戬的神通也只会更加激怒他们,要另辟蹊径,用更高的上古天神来进行压制和说服。 小金乌按照嫦娥教他的话道:“这会不会是神隐的女蜗娘娘,在冥冥之中,有意庇护杨戬兄妹二人呢?” 玉帝闻言陷入沉思,王母却面色一凝,斥道:“女蜗娘娘怎会庇护触犯天条的妖孽?!!” “下界弱水治理之事,若无杨戬兄妹与宝莲灯,决不能成功。”小金乌恭诚道,“应是女蜗娘娘仁慈无边,体恤三界疾苦,故而有意包容杨戬兄妹吧。”继而撩袍一跪,“父皇,娘娘,为三界众生计,此时绝不可杀杨婵、杨戬,请父皇暂免了杨戬、杨婵之罪,停止对他们的追杀,将天兵天将的所有力量,集中到弱水的治理上,为三界造福。” 小金乌这一番话宽仁有力、合情合理,殿下太上老君、太白金星、百花仙子等神仙,皆赞叹小殿下之聪慧仁德,附议小金乌,跪求玉帝、王母开恩下旨。 被自己唯一的儿子冠上了“造福三界”这一光环,玉帝望着殿下众仙乌压压的身影,暗自盘算,如今天庭无人能敌杨戬兄妹,下界弱水泛滥不已,就且先用他二人治水吧,他捋了捋长须,嗓音威严道:“杨戬兄妹罪不可赦,但三界众生福祉为上,为三界计,暂赦杀令,令他二人协理治水,将功赎罪。” “父皇圣明!”小金乌一拜又道,“还有哪吒、哮天犬、敖……敖寸心等人,也正在下界协理治水,请父皇暂免其罪,好让他们一心治水,早日送弱水归天。” 王母掌管欲界,擅长操控人心,极为敏锐,一下就精准察觉到,小金乌在说到“敖寸心”这三个字的异常,她面上浮现出一丝笑意,清声道:“这个敖寸心,就是那个闯入欲界救走杨戬的西海三公主吧?哪吒、哮天犬,本就是下界的俗物,不懂天条,跟着杨戬兄妹胡闹,多少还情有可原,可这敖寸心,生来就是神族,明知故犯,这可是罪上加罪啊,怎能轻易饶恕?!依本宫看,不但不能赦免其罪,还该重重责罚,以儆效尤!” 小金乌方才气定神闲的表现,有一半归功于嫦娥事先推演的剧本,此时见王母竟如此针对嫦娥附魂的敖寸心,关心则乱,急道:“娘娘,不可!!” 王母见小金乌一改方才镇定之色,心中疑虑更深,身子微往后仰,雍容地靠在宝座上,状似闲适,实则紧盯着小金乌的表情变化,悠悠道:“为何不可?” 小金乌急中生智,“敖寸心隶属龙族,弱水之下,唯有龙族可行,要想尽快治理弱水,除却杨戬兄妹,四海龙族的助力也不可或缺。若在此时严厉惩处敖寸心,会使四海龙族寒心啊!” 王母微微一笑,还要再试探小金乌,但玉帝已经不耐烦了。 在玉帝看来,当务之急是赶紧抹掉“弱水之灾”——这个他主宰三界史上的“黑点”,既已暂赦了杨戬兄妹这两个最要紧的罪人,玉帝也不在乎多发挥发挥他的“慈善”光芒,多赦几个,他一挥手,拦住王母,当即答应了小金乌的请求,“治理弱水要紧,就按你说的办。” 小金乌暗舒了一口气,拱手道:“儿臣遵命!” 脚边,公狐妖五哥还在痛得哼哼唧唧,小金乌想起他伤嫦娥的那一剑,心中冷笑,朝上首玉帝道:“父皇,这狐妖心思龌龊,留他在天庭,实在有损天庭光明形象,不如将他交给下界杨戬处置,以便将此次追杀之事抵消,并显示天庭宽仁为上、邀其治水的诚意。” 玉帝早看不惯这卑猥的狐妖,是王母不知何故,对这五哥寄予厚望,还给予了他捉拿杨戬的指挥权,弄得他在西方太极大帝那儿,面上都有些过不去,此时听儿子这样说,再瞧瞧地上五哥皱成一团的猥琐模样,嫌弃地一摆手道:“就这么办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