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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夜①

沐浴更衣后,将要面呈太后的一应物事备好,喝了解酒汤又喝茶,确认没了酒味儿,默然静坐着等候召见。  紧张得手心发麻嗓子发干,自我解嘲得笑,我怕小太后吗?见了好多次,说过很多话,还闲话过家常,有什么好怕的?    可就是紧张,越那么想越紧张,心在胸腔里怦怦怦撞击,心跳声大得自己都能听到,手抚上额头,额角竟有细汗。  无奈站起身踱步转圈,窗外夜色渐浓,茫然看着窗前的树影,莫非是在做梦?    手狠狠掐上大腿,疼得跳了起来。  漏刻缓慢到了子时,窗外下弦月东升,隐约有鼓乐声传来,应该是祭月仪式开始了。    子时过了丑时,直到寅正,有人在外轻轻叩门,打开门疾步向外,柳真站在廊下,恭谨说道:“太后召见,镇国公请跟我来。”    穿过重重回廊,一直进了后花园,曲径通幽处月照荷塘,临水的亭子里站着一个窈窕的身影,身披月白的披风,正仰脸瞧着东边天空的半月。  他大步走了过去,站在亭子外躬身施礼:“臣荣恪见过太后。”    “免礼,过来说话。”太后朝他招招手,他跨进亭子,将怀里抱着的大小盒子搁在旁边石桌上,面对太后站着。  月色照在她的脸上,莹白细嫩眉眼精致红唇微翘,瞧见他进来,拢在一起的两手慢慢张开,掌心里躺着那只石雕的熏球,微笑问道:“这个,是你给的?”    荣恪愣了愣,温雅说道:“因为我的家事,害你不能在府里过中秋。中秋节的时候,我请了老夫人和夫人进宫夜宴,丽贵太妃跟老夫人闲话,说她苦夏,自入夏以来一直睡不安稳,老夫人就说国公府有几个稀罕的熏球,每位女眷分了一个,应该还剩着一个,要回去找找,十六日打发人进宫,说是翻遍了也没找到。”    “这熏球虽稀罕,也就是能冬暖夏凉,能助眠的是里面的香料。太后不用分给丽贵太妃,如今都是深秋了,丽贵太妃也用不着,明年入夏前,臣再跟西域商人要一罐上呈丽贵太妃。”荣恪笑看着她,心想那香是你独有的,不能分给别人,回头就算再有,也得在香味上有所不同。  温雅嗯了一声,又将熏球拢在掌心,指了指他身旁石桌:“那些呢?都是什么?给谁的?”    说着话坐在石凳上拿起盒子一一细看,荣恪一瞧,石凳上铺了厚厚的锦垫,想来是身边人心细,侍奉得周到,回头瞧向不远处侍立的柳真和芳华,笑着挪了几步,站在风口为她挡着秋风。    温雅打开最上面的盒子,唤一声芳华,芳华笑着跑了过来,温雅笑道,“胭脂,你的。”芳华兴奋得红着脸,喜孜孜行个万福礼,“芳华谢姑娘赏赐。”  温雅摇头:“是大人给你的。”  “芳华谢大人赏赐。”芳华吐吐舌头,又行个万福礼。    “水粉,芳华的,珍珠项链,一对耳坠子,芳华的,一对金钗,芳华的,一对玉镯子,芳华的,都是你的。”芳华大小盒子兜了满怀,欢天喜地退下了。  温雅看着最底下的木匣,轻拍一下手抿唇说道:“就剩一个了,打开瞧瞧是什么。”    打开来看着一排憨态可掬的泥人,呀了一声笑着看向荣恪:“是给柳姑姑的吧?还是,给我的?”  “给柳姑姑的,这个叫做惠州泥人,温总督说柳姑姑是惠州人。”荣恪忙说道。    温雅唤一声柳姑姑,柳真慢吞吞过来,不像芳华一般欢天喜地,似乎也忘了行礼称谢,面无表情将木匣接过去抱在怀中。    “我竟不知道柳姑姑是惠州人。”温雅笑看着她。  “奴婢打小被卖到温府,不记得家乡何处,是大人帮着奴婢打听到的。”柳真恭谨说道。    “家里可还有亲人?”温雅忙问道。  柳真摇头:“没人了,只找到几个同族的,也都出了五服。”    温雅和煦说道:“这泥人做工精巧细腻,憨态可掬满是喜气,柳姑姑回去摆在房中,看上一眼心情就好。”  柳真依然面无表情,说一声是。    温雅看向荣恪:“我心里一直当柳姑姑是亲生的姑母。”  “臣看出来了。”荣恪笑说道,“太后和柳姑姑十分亲近。”    柳真笑了笑:“时候不早了,姑娘有什么话,尽快问镇国公,奴婢去那边候着。”  说着话退至刚刚站立的花荫下。    “没有了?”温雅眼巴巴看着荣恪。  “有啊,温总督给太后带了礼物。”荣恪说着话,忙从怀中掏出一个锦盒递了过去。    温雅期冀打开来,玉牌在月色下发着粉润的光,其上雕刻的金凤栩栩如生展翅欲飞,呀了一声指尖抚摩上去笑说道:“真美啊,我佷喜欢。”  又举起来对着月色去看,月光将玉牌染成粉紫,玲珑剔透流光溢彩,右小角隐隐有个透明的小字,雅。    “是父亲的笔迹,是父亲亲手所刻。”温雅笑靥如花,扭头问荣恪道,“那一块墨玉的呢?还给我。”  荣恪拍一下心口,感觉着掌心里的方块,面不改色心不跳说道:“回来的路上不小心给丢了,还望太后恕罪。”    “丢了?”温雅愣愣看着他,“竟然给丢了?”  “是臣不小心,请太后责罚臣。”荣恪忙躬身说道。    “算了。”温雅指指石桌上的熏球,“就当是你送熏球的回报,以后你可不能因为这熏球再跟我要赏赐。”  荣恪一揖到底,喜孜孜说一声遵命。    “那可是父亲送给我的及笄礼,乃是父亲亲手雕刻,因为那个,手都划破了。”温雅到底不甘心,哼了一声抚摩着手中新的玉牌,“我懂了,那块被你碰过了,父亲才特意给我一块新的。”  荣恪也在心里哼了一声,我碰过怎么了?我碰过便不香了吗?又一想,太后的及笄礼是我的了,忍不住笑了起来,笑得神采飞扬。    温雅奇怪看他一眼:“你过来,坐下说话。”  荣恪忙到她侧面坐下,幽香扑鼻,心潮起伏怔怔发愣。    她抬头看着东边的明月:“你跟我说说江宁的事。”  荣恪知道她心急,要不也不会连夜见他。忙敛了心神简洁叙说去往江宁的情形。    听到他求见温总督,虽然他好端端坐在眼前,温雅还是有些急:“即便是道听途说,先搜集回来让我知道,然后再设法查证才对,怎么能冒险进总督府去?我父亲为难你了吧?”    荣恪点头说是,接着叙说总督府的事,说到温总督让人秘密处置了他,温雅摇头:“就知道我父亲不是那么好见的,不高兴了才不管你是钦差还是国公,照杀不误。”    “没错。”荣恪笑道,“好在臣有太后赐的护身符。”  温雅安静听他接着往下说,直到他说完,点头说道:“雷厉风行,确实是我父亲的行事风格。”说着话又蹙了眉头疑惑道,“只是那关氏,竟然就那样被削去了脑袋?倒是出乎我的意料。”    “温总督本有回护之心,可一听关留旺自称是太后的舅舅,又一听太后因此伤心劳神,没有丝毫犹豫就下了手,温总督还说,江宁是太后永远的后盾,绝不会给太后惹任何麻烦。他说关氏的事是他的疏忽,以后不会了,臣回来前,总督府上新来了一位刘婆打理内宅。”荣恪忙说道,“臣大着胆子前往总督府,就是要拿温总督的爱女之心做赌注,事后才知道,温总督对太后的关怀爱护,为太后思虑得周全长远,远远超出臣的预料。”    “我封了太后,父亲没有上贺表,我以为他在生我的气,原来他是为了免去遭人猜忌,听说他宠爱关氏到任她被称作小夫人,我以为他会回护妾室,没想到他会为了我,毫不犹豫杀死她,家中来了个刘婆?就是说,父亲再也不会纳妾了。”温雅低下头泪盈于睫,“离开江宁前,我与父亲发生争执,父亲的眼泪都下来了,他拼命掩饰,以为我没有看见,其实我看得很清楚,回到房中后自责不已,有些后悔答应先帝,凌晨的时候父亲来到我房中,他两眼赤红,向来爱惜的胡子也乱了,他对我说,海阔凭鱼跃天高任鸟飞,皇上爱重你,你就跟着皇上进宫吧,好过在总督府,被内宅琐事耗去光阴。”    她低着头,声音平稳得一如往日闲谈的时候,荣恪没有留意到她的悲伤,感慨说道:“温总督爱女之心,令臣想起先父,感怀不已。天下间儿女爱父母,实不及父母爱儿女的万分之一。”  “远嫁千里,不能承欢父母膝下,是我不孝。”她的眼泪滚落下来,滴滴落在手中玉牌之上,啪嗒啪嗒的声音很低很轻,荣恪却觉得像一下一下砸在自己心上,他忍不住起身过去,半跪在她面前,扯出袖中的帕子为她拭泪。     她泪眼模糊看着他,身子猛然前倾,额头抵上他的肩膀,泪水涌出来,湿透了他肩头的衣衫。  荣恪的心拧在一起,朝她靠近了些,轻声说道:“别哭,是我说错了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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