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觉得要小心前后。”莫林迅速将他们拽回来,前方驱驰的骑兵丝毫不管停不住栓不好的马,亦差点将他们撞到在地,“哎,但凡将敌人打的秋风扫落叶,你们也得注意咱的骑兵。”
但他们还没等自己缓气,后方自己的掷弹兵也冲上来,跟着将他们撵在身前。
“不要犹豫,继续冲击!”
拉特利耶却很疑惑,“我们不是在防守吗?”
自己的话语无力驳斥,尽嘈杂杀声中砥砺前瞻,这一天两个小时以内的战斗已经让双方够闻的清楚衣服粘上的血锈味。
但不一会,他们的反应更是令拉特利耶意料之中,其余人却出乎意料的。
“我们现在撤回去吧!”
他诚恳地对大家说,但他们都愣着摇头,也不敢违背军令。
“那么,你们便向前冲锋,我在这里对敌人射击,绝不会后退了,直到你们回来。”
拉特利耶拿起枪就开始装填,下意识地仰望。周边的人还是一股脑地冲击,宣泄自己的杀意和勇猛。
弗兰格亚的确不乏勇士。
拉特利耶只感到压抑,在内心的苦和惧迅速猛涨,仅能咬牙保持自己的理智。
若不是已经见过血,闻过腥臭,那阵恶心还会再食道上下徘徊,犹如渗入缝孔的章鱼,吐咽不得。
查茹兰特虽然是小兵,亦沾染过血,与大小姐见过跌到在血泊的凶徒。听连长说,这一次作为防守面临的优势绝不会好,他就坚信会有一番不堪映入眼帘。
静看着犹豫的伙伴孱孱徒步,他已经替伙伴解决一个醒过神来的普兰卢茨人,一旁的小卒正要对他们瞄准,拉特利耶就默念着:
“1、2、3、5、8……”
手指已经稍稍使力之际,莫不得因为一瞥目光,大家全然被盯楞在原地。
“小心!”
普利特的前胸交给伙伴,若不是拉特利耶一枪无息,打中正要扣动扳机的敌人,那只是一个三十出头的青壮男子,就这样仰天长跪滚倒在地。
但这样的孩子,亦或者是心里还是那个少年,亦更觉得自己真的杀害了恩歇伯爵的长子。
查茹兰特满头大汗,拨开身边的湿发,“难道我真的有杀戮的罪?我数不清……”
喘息变得无限悠长,他竟禁不起内心而跪在地上,看到了满天细小的星星,那些杂色沙烁,毫无章法又见不到这世间的艺术会有这种景象,一瞥而过,周边都是重影,撺掇在身旁来回的黑影迅速朝他呼唤,又全然不知道哪来的,在很空旷却黑暗的位置,仅仅在光辉照耀的一个玻璃瓶,它装着能够渗透光芒的发条。
“你在吗?”
“我好想你……怎么办?”
熟悉却又陌生,这并非大小姐或考奈薇特的唠叨,但总觉着她们又凑起来,总之绝非远在千里的思念能及的。
他喊话道:“我感到害怕,难受,胸痛,快敞不开呼吸,最重要的是我不知道自己是谁,竟然要完全陷入迷途,走不出来。”
发现自己跪在瓶子的面前,却又不知道谁在说话,身上也没有任何刀枪剑戟,白色燕尾军装也不在他的身上,整一件连体长袍盖在他身上。
赤脚前行,要抓住透明的玻璃瓶之时,居然能够穿透玻璃瓶将手伸到水里,他感到虚无,又觉得不合常理,便一把握住发光的发条,教堂的钟声绕耳三次,始终又不敢放手。
“知道了,回去吧。”
拉特利耶正要张开嘴,能看到的都散开来,一片耀眼的白花,分不清是什么花种,遮蔽住他的视线,当再度睁眼,全都变了另一副风景。
无数的马蹄和绑腿倒退着来。
闻道尽是撤退的兵马和一拥而上的敌人。
“怎么回事?”他问。
“你是对的?”普利特背着他快跑回伐木场大门。
“什么?”拉特利耶听不清楚。
“你是对的,他们打回来了,是有增援的。”一旁的比菈是后来与他们汇合的,所幸敲鼓的时候不忘向他们靠拢,如今他的到来令白桃小脸也要咧嘴相咲。
拉特利耶冷不丁地脱口而出:“什么时候决战?”
比菈向他打趣:“瞧你说的,你又不是将军,你只是一个列兵,管得着这么多吗?”
“把我放下,还有,我的确见过军长。”查茹兰特说话也有些不清楚,自然没什么说服力的。
普利特还添一嘴:“你刚刚晕过去嘞,怎么还在说糊涂话。”
“怎么?”
被背着的男孩还没说完,炮声隆隆,那些恶意和恐惧快近在眉睫,卡宾枪骑兵亦不是只会冲击的呆瓜,当前的任务已经完成,则功成身返,随行在后的骠骑兵挨了不少炮击,也碌碌后撤,看起来秩序相当难以维持。
但这并非是前方的困难了。
后方却传来一阵欢呼,与前面的危难正在脱节。
“国王万岁!”
第八团全员出动,又将战线全都粘合牢固,玳耶就在篱笆外面督战,他得到明确的回复,不禁鼓动自己的警卫团与其驳火
“弟兄们,我们的胜利是必然的!”
玳耶并非空穴来风,也从不打空头支票,苏涅尔先行炮组正被他们请到后方,渡河的两个团也在他们不远处,跋涉到第十七团的背后。
当卡赛萨留听到替换轮守的话以后,含着勺柄就不乐意地答复:
“接替?你在小瞧我们?好吧,八百多人,如果一听到自己的功绩被人撇下,定会怨声载道的。”
不过,倘若他们知道自己的战斗的确不遗余力的话,拉特利耶的手指高举其中四根,扶着墙对一群尚未掉以轻心的战友们说:
“我记得,这已经是第四次,我们在居塞林和索拉特瓦大人、卡赛萨留老胡子的带领下击退足足四次进攻。”
一群疲惫的爷们听到此处,终于赢回了一丝安慰。比菈半跪在他的左侧,也将赞扬留给优雅的流血动物们,因为先前的挫败,已经原封不动地还给先前的敌人们,他说道:
“对啊,我们值得肯定,那些倒下的,他们的灵魂熠熠闪亮,但是人们总是忘记,这番澎湃是属于我们的,生别人夺不走,死也不会被灵魂归天所舍去。”
第二十三和第四十二团填补了一切。
但卡赛萨留违背了玳耶乃至伯楞的命令,他也走来向人群中说,就在大楼上说:“感谢你们,第十七团以往的晦暗被这场仗打扫得一干二净。”
战士们的脸都相当红温,没人能不记起因为塞拉斯瓦的祝福,使得他们面对一打二的时候,被普兰卢茨的王打的一干二净,那便是他们坚守到整个部队的极限——数不清的人头仍然在他们的记忆里,无法承受严重伤亡的恐惧招致溃散的耻辱。
“我们今日终于扫清一切的困难。”老兵们如是说道。
那账面上的字,记起被俘虏三百多普兰卢茨人,被缴去武器,夺取第五“拉尔谢茨”的团旗,书记官从楼上到楼下来回奔跑,躲避枪炮的追击,才累到得跪在地上,他以唱诗班的强调累累述说:
“是……我们现在俘获三百二十一人,其中对方二百二十人受伤,更关键是……”
肩上跌落的一整个旗杆和团旗,在所有人看来是如此令人羡慕而夺目。
大家的精神更加亢奋,便全力以赴继续打跑敌军。
伐木场终于成为牢不可破的堡垒,能被搜集的剩余材料,被炮弹伐破的木材,破旧的弹药车和运木车,都被运到此处。如果可以,他们甚至想把自己的尸体也填上去,那些积郁成凶的旧疤痕,今天都想要将它们的痛一次过还给对手。
不到半个小时,第二纵队集团纵兵越河,沿着森林的两道阻击,第十三和十六团盼太阳落日,盼星星盼月亮,从欧布拉斯到马尔诺希的巡游,终于盼来了援军,但接近三个小时,却比两波昼夜轮替的演变时间还要漫长。小径两旁的尸体演变成死亡的舞者和观众,他们甚至弯腰弓背,也不管什么齐射的命令,通通乱发,一百弗杖的人影都紧张得不得了,也要赐予铅弹的问候。手指指节硬成枯树枝干之时,就是残骸遍地开花之季,有烧焦味的黑烟和枪管前跃动的白烟互为精灵,是见证他们双向奔赴在天国之间道路的证人,哪怕烟尘扑扑游荡在光影之间,剩下的便是咬牙切齿要将对方打死的执念。
伯楞的脸上除了一阵冷笑,剩下的都由普兰卢茨人自己体会。当他在正午之前看到普兰卢茨军整整一万人都无法将森林空地拿下,他的大网早就展开。
“如不意外,他们能在此捐躯,我们就替他们安排弥撒。”
他正要再说,仅存的一只眼睛撇开望远镜,就见到哨兵大声嚷嚷:
“黑衣军团退了!他们退了!”
不过正午,日胄六点零五分,他的对手安塞茨见过河不成,战线过长,仅存的一只分队亦在森林中央突破,只能灰心丧意地下令撤退,泥潭、沼泽和森林都是吃人的怪物,它们仿佛是杀戮的发酵剂,令人沉浸在致人死地的荒唐处境。
安塞茨被迫抛下一千多不敌的灵魂,两千多弟兄向后方撤退,在晃晃悠悠的午后阳光下,他尚未觉得自己有撞到多么难啃的骨头,直到后方传来的汇报让他如坐针毡。
“你们看,我们数的数如假包换,那些臭黑衣的,折损了将近五千呐!~”
他的老兵们围在将军的身边,胜利赐予的畅快汪洋恣肆席卷在第二军的每个角落,但柔和的目光望着他们,“是的,这都是你们造成的,如假包换的丰碑将会记载不朽的光荣,你们的确证明了你们能以一敌三,这种骁勇正是常态,而不是弥足珍贵的。”
伯楞是含蓄的人,尽力奔跑在每一个角落,他亦疲乏,曾多次渡河冒着炮击窥探,丰美物饶的高坡河谷,他都记在心里,从渡河口的左侧,甚至还能记清楚一大片洋甘菊,但不清楚哪片瓣被溅过血。
杀戮的氛围逐渐藏匿,留下一堆莫过于悲伤都无法说出几个词的仆从。
“惆怅的人,鲜活的面容都沉浸在遥不可及的故乡里,灵魂没来得及在看……”
有些肉块都不知道是谁的灵魂曾经归属的。
围绕在伐木场身边的,乃至在后方点头看书的将军——他长了两只眼,只拿出一只半的视力来,也由不得依在篱笆旁的火炮轱辘长叹一声:
“人是多么渺小,聚齐了却很大。
“但光荣到底属于谁呢?”
“我不知道……”
伯楞的耳朵比眼睛好使,更别说脑袋,他知道是谁,亦来者不拒,知道星辰还是会来的。
“还是你,嗯?查茹兰特家的小白。”
拉特利耶的疑惑都无处可放,“倘若因为我无法证实强加在我身上的罪名,那么这样的作战还有意义?”
“话不能这么说。”伯楞将他请来坐下,更没有什么一样,慵懒地连脾气也消失了,在此更像是穿着华丽衣服的农户,又帮他放好枪,就依在篱笆从左到右数第六个缝隙里。
“伤痕的确无法弥合,但贡献依然会记录在案,荣誉和过错是并存的,最重要的是切实的悔过。但如果的确没做过,那就是国王的不是,不要跟我说什么上面很好,下面执行坏了的大道理,这都是画大饼给第三阶级忽悠的。”
“你觉得我是罪人吗,将军?”
“如果按面相来说,不像。”中将从大衣内衬中拿出鼻烟,将粉丸轻忽一嗅,他觉得没有比这更放松的,“虽然说证据才是判定事实的重要依据,但心也很重要,心是灵魂的依据,只有这样才能洞察人的真正面目和内在含义。”
“可我居然觉得杀人,就刚才而已,我数了不仅四枪,那都是……”
“如果觉得顺手,那只是职责所在对吧?”
“嗯?”
伯楞却直接明确的问:“抛弃敌我之间的标签后,你会随意对你没见过的人开枪吗?”
拉特利耶没有思索的犹豫,给出明确的答复:
“不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