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哇哇哇！”　　婴孩啼哭的声音总是让人欢喜让人忧。　　天若的出生也不例外，特别是她出生在一个算不上富裕的农村人家的时候。　　陈家二媳妇薛金铃不敢对着公婆无礼，只好拿手里的玉米棒子出气，“都多大岁数了，还生，还生……”她小声嘀咕着，拿眼角观望着大嫂跟两个弟妹的脸色，希望她们能跟自己站到同一阵线来。　　大儿媳妇陈巧像是根本没听见一样，往灶里添上几个玉米芯，让火烧得更旺，大锅里的水本来就冒着热气，没过多久便开始泛起小泡最后翻滚起来，她麻利得拿尧葫芦瓢舀起热水，“三弟妹，你跟林大妈熟，你把开水送进屋里去，看看是啥情况，能给娘做口吃的了不。”　　“哎！”让二嫂子的眼刀扫得怪不舒服的，柳二妹端上水盆抬脚就往屋里走，张口就看到她那三婶娘的林大妈正抱了个崭新红布包的小包袄眉开眼笑得，她头一回觉得憋气，她嫁进来的时候，陈三虎都没给她扯块这样鲜亮的红布呢。转念一想，也许婆婆就是觉得这么一小块儿给四个儿媳妇谁都不合适，干脆收着了？　　柳二妹就是这样的人，脾气来得急去的也快，转眼又想瞧瞧这刚出生的不知道是小叔子还是小姑子？　　“娘，林大妈，开水！”她大大方方得把盆放在桌上，转头就去看新生伢。　　林大妈笑着道，“放着吧，这娃儿生的正整好，没让你妈受一点儿苦头哩。”她说的开心，“她才叫肚子痛，我刚赶紧把布给她垫在身下，正想洗了手帮她摸摸，结果这个小姑娘就自己下来罗。”　　睡在床上的叶二娘也笑盈盈地，说起来肯定别人都不相信，她都没觉得痛哩，她这个小乖乖自己就下来了，真是个乖伢子，也就是刚才哭了那么一小会儿，这回子又安安静静得了，不闹人。看来还是女娃娃好，一点儿也不像之前四个混小子，把她折腾得难受。　　柳二妹凑到跟前一看，真是吃惊得吓了一跳，“娘，你是吃了啥生出这么白净的玉娃娃，真是太俊哩！”她弟弟刚出生的时候，爹欢喜得快要疯了，她跟大姐也凑上去看过，皱巴巴地跟个红皮猴儿似的，一点儿也不好看，亏她爹还满口子说着像他像他，也确实像他，满脸都是道道。　　可这个女娃娃真是不一样，瞧她那胎毛就生得黑油油，茂密密，刚才哭过两声，此时沉沉睡着，那眼睫毛真像密梳子一般，小嘴巴红嫩嫩地，可讨人爱呢。柳二妹不由伸手就想抱，之前还想过那么好的崭新红布让一个不知道好赖，还光知道吃喝拉撕的小娃儿用了，如今才觉得，也只有这样的颜色才配得上她哩。　　“你没抱过娃儿，小心别摔着了。”林大妈还没看够眼了，打从她婆婆退下来之后，这十里八村的娃儿她收生了六成，可这么好看的伢还是头一个呢，而且刚生的小娃子，轻飘飘地，这个小伢又乖巧，她抱着正高兴呢。　　叶二娘在炕上，此时才觉得肚子饿，“老三媳妇，去看看有啥吃的没有，不论是啥，有口热的就成。”她心里高兴，胃口也开了。　　柳二妹再看了一眼那小姑子，就跑进厨房里让大嫂赶紧把饭送去，同时告诉其它人，“娘生了，生了个贼好看贼俊的女伢！”　　听见是个女娃，薛金铃心情又好了些，女娃听话，不像男娃那般淘气，长大之后还能要彩礼，那倒还算好了。她就是担心，婆婆一口气生了四个儿子，这回还要生的是儿子，到时候要分屋讨婆娘，家里又没分家，还不是大家一起出钱。　　见大嫂送了玉米糊糊进去，又回来取了两个鸡蛋调了一碗来蒸，薛金铃也没多吭气，仍然跟四弟妹搓着手里的玉米棒子。陈家四儿媳妇许满金向来一棍子打不出个屁来，最为沉默寡言的。　　“我以后也能生个这么漂亮的伢就好了。”柳二妹说着，也给烘里添了根大柴后，也坐过来搓起玉米，药王村十七队所处的地理位置好，背靠大山，玉带河环绕而过，地肥土沃，就是三年自然大灾害的时候，都没饿死过一个人。但到底计划经济，每个人的口粮有限，这回发的口粮就是这些玉米棒子，新鲜的玉米每个人就尝了两根，便全晒起来，趁着今天有功夫，赶紧把它们都搓下来收进袋子里，看到时候有多少，到时候算着日子计划着吃呢。　　家里的男人都知道叶二娘快生了，一等下了工就各自想办法去河里山里碰运气，看能不能淘弄点东西回家，队上的东西都不敢碰，那可是公家的，上回陈大牙婆娘大着肚子许是饿青眼了，把刚长出来的豆苗掐着吃了两分地，都被拉到台上批-斗了一回。　　大家都知道饥饿是什么滋味，空涝涝那叫一个难受，看在她怀着伢子的份上，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随便说了两句对付过去。但陈家有六个壮劳力，加上叶二娘跟她们几个媳妇都算是能干，一向是村里还算富裕里一拔的，要是让孕妇干那个事儿，他们可都丢不起那个脸。　　陈福生跟二儿子这回上山，就真碰上了好运气，前两天才下了一回雨，有一堆草菇破土而出，足足一大片，还有只山鸡正在啄食，陈泰从腰里拿起弹弓连发两弹，连鸡连菇一块儿收进了背娄里。　　“爹，能再遇上只兔子就好了。山鸡没啥肉。”陈泰看着正一颗颗从野枣树上摘红色小枣儿的爹，收拾好了山鸡也跟着一道采。　　“你怎么不说遇见头大野猪呢？”陈福生没啥好气，有山鸡就算不错的了，想来是山神老爷知道陈家门里要添人口，帮了他们一把。这还不足性！人要知道知足才是福气哩。　　陈泰嘿嘿一笑，“那要是能遇见，那也好！”他没他爹陈福生心细，又急，还让旁边的刺拉子给划到了手，手里捡的又好些破了还泛着青。　　那个什么害人精都下了台，整个药王村都好过了些，这种没肉酸涩又费神的小玩意，除了精力旺盛的孩子们，可没人来弄。　　好容易才摘了大半碗，两个在回家的拐角处碰到了陈国、陈民、陈安，他们脸上也挂着笑，一见了陈福生就嚷着，“爹，你看！我们弄到了啥哩！”陈安双手高高举起，竟有一条一尺来长的胖头鱼。　　这可让本来想显摆一下陈泰吃了憋，他瞪大了眼，“大哥三弟小弟，怎么你们的运气比我跟爹还要好！”　　大哥陈国拍了下他的肩膀，“怎么，你小子也有好收获？”陈安直接跳过来往二哥陈泰的背娄里面瞧，“嘿，二哥你行啊，打了只山鸡！”　　“爷爷！爸爸，二伯，三伯，小叔，你们怎么都在这里说话，赶紧回家啊，我刚才听我娘说了，奶奶生了。”　　陈福生出声紧问，“她好吗？”　　“奶奶好着哩，还生了一个好漂亮的妹妹。”陈金永笑得可开心了，他们家里也有女伢了呢。　　“好好好。”陈福生欢喜得跟什么似的，平平安安得，就比啥都好。　　　　天若一饿，便哭了起来，见有人喂她，她也就张嘴依从着本能，连眼睛都没张开得吸吮吃奶。她本来想张眼看看这个世界的，只是刚好听见有人在说话，说像她这样的小娃，可得过三四天才开眼呢。　　真是好险，差点儿她又做出格的事了。　　看来人生真是处处有学问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