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种存在如果对自己有所恶意，也不知道那位游荡在混沌星海中的伟大存在，无意中给予的庇护还管不管用……

要是不管用的话，早点躺平等死就好，兴许又穿越回去了呢。

从这个角度来说，亚修的心还挺宽的。

洛洛可小姐端正了坐姿，甚至伸手压住了自己微微摆荡的裙摆，淑女地微微颔首，轻声细语：“妾身接受你的道歉。”

透过卧室的窗户，可以看到空中开始飘起一层薄薄的白雾，正在逐渐变浓，不过现在远远的依然可以眺望见伯萨莱斯东区标志性的，唯一赤冕大教堂那尖尖的房顶。

九点多的伯萨莱斯东区，除了周一的礼拜日以外，街道上人烟其实都不太多，这里住的人可没有什么闲散贵人，这个点基本都做工去了。

亚修头次出门的时候，冷飕飕的水雾一个劲往脖子里钻。

他顺手取出门口邮箱里那份早早送到的《伯萨莱斯先锋日报》，把它放到了正厅的茶几上，然后没忍住又回屋加了条厚厚的围巾，才又重新出门。

肩膀上的人偶小姐跟驾马一样两只小脚踢踏着亚修的锁骨，手中那把蕾丝白伞不住地摇晃着，伞下的洛洛可好奇地打量着周围。

亚修看街上没人，笑吟吟地正视前方，悄悄和肩上的人偶小姐说着话：“起雾了没意思，不然现在污染还不算重，这个时节是可以看到阳光洒下，街边梧桐叶飘落的场景，还是很美的。”

洛洛可的声音里透着好奇：“梧桐叶是什么？”

亚修愣了愣：“一种植物的叶子。”

他心里想着，人偶小姐确实像是刚出生的婴儿一样，很多常识性的东西好像都不知道，但又有知道很多东西——好歹她没问这“白茫茫的是什么意思”，“阳光是什么”之类的话，还知道医院和福利院。

真有趣。

洛洛可迷茫了：“叶子？”

亚修走到路边，手杖拄着地面，半弯腰从地上拾起了一片被斑驳红色揉碎了绿意的梧桐叶给洛洛可看：“就是这个。”

他沉默了一下：“你说别人都看不见你？”

“真美啊……”

洛洛可感叹着伸出了一只白玉般的小手摸了摸面前冰凉的叶子，随口说道：“有些人灵性太强，未必可以看见，却可以感知到妾身的存在，还有些能看到妾身，不过咱能察觉到。”

亚修心里疑虑，如果说洛洛可什么都不懂……这些事情，她又是怎么知道的？

越是往东南方走，机器的轰鸣声就越发刺耳，这里上空的雾气甚至似乎都被废气染成了黑色。

东区和码头区交界的位置，由于地价便宜，靠近码头区交通方便，但是又没有码头区那么混乱，吸引了大量的工厂聚集。

这里的鱼龙混杂，不少失意者新搬到码头区，白天就来这边寻找活计，但新建起的工厂，远远没有土地被兼并来的迅速，无法消化掉那么多的贫民。

这座被称作伯萨莱斯的城市，机器轰鸣的繁华下，同时也背负了太多太多沉重的包袱。

它已经习惯了伛偻着腰背，低垂着脖子，无力反抗，任由自己脖子上的绞索慢慢收紧，现在几乎快要喘不过气来。

它就和无数生活在它血肉中，在工厂里拼命工作的穷人一样，在无尽的折磨中缓慢地，吐出属于自己肺叶里，最后的那一口氧气。

而当这口气最终吐完的那刻，这座压抑沉重的城市和人民，终将迎来属于自己的，那曾经努力抗拒的宿命——

或是继续压榨自己，苟延残喘，直到在这座写作城市，读作磨坊的牢笼中，被压榨碾碎至最后一滴血肉；

或是将怒火与毁灭，带给自己，也一并带给那些，现在躺在这座城市尸体上，永远欲壑难填的牧羊人们。

坐在这堆炸药边的亚修，鼻尖甚至已经嗅到了足够浓烈的火药味。

曾经那个世界过往的无数历史，正在他的大脑中轰然作响，发出充满警告意味的咆哮警告。

这是一个极好的时代，也是一个极坏的时代；这是野心家的乐园，也是弱小者们的坟墓。

这就是第四纪的，伯萨莱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