寂静的夜里掺杂了呼啸不定的风声,沉默与寂静没有维持太久,贴着圣祭堂木门处,一只雪白狸奴从一线空隙中挤了起来,带着尾间一点金。
薛是非借着过长的衣袖摩挲自己的指尖。
“怎么想到问上骨瓷了?这可不是什么好东西。”
姜藏月放下手中木雕。
小佛堂里骨瓷雕琢的狮子头并非安永丰雕刻的。
若说安永丰在朝堂经营多年,手段老辣倒是可信,但他并不会雕琢骨瓷。那么是谁替廷尉府雕琢她血亲的白骨?
她查过安子真和安子明,两人也从未接触过骨瓷,廷尉府中也没有如此手艺出众的人。
骨瓷雕琢在很多年前,兴许是心虚或是其他,雕琢之人遗漏了狮子口中的陈年血迹。
那夜指尖摩挲之际,很多细节的地方很是粗糙,更像是匆忙之下雕刻的。她借祭祖一事不动声色问过安老夫人,却也没有结果。
可若是当年廷尉府和沈氏交好之时呢?
能在汴京出现的能工巧匠多在宫廷......
除了宫廷之外,便只有行内之人了解,譬如薛是非。
姜藏月又问:“薛公子,你可会雕琢骨瓷?”
薛是非嘴角抽搐。
这是找不到人问到他头上来了,要是给不出一个答案说不定这屎盆子就扣上来了,青衣是什么样的人他不是不了解,那是宁可杀错也不放过。
如今他只知道她的仇人有廷尉府。至于廷尉府现在的情况可说不上好,说是岌岌可危还差不多,迟早会栽在青衣手上。
恐怖如斯。
若他是她的仇人,趁早抹脖子上吊得了。
薛是非看着她,学着庭芜翻了个白眼:“不是我。”
姜藏月垂眸。
“骨瓷这种东西和木雕不一样,隔行如隔山,根本不是一回事儿。”
薛是非面色微沉只是一瞬。
姜藏月颔首。
不是。
既不是薛是非,汴京还有谁会雕琢骨瓷......四门的消息呢?
她也见过沈文瑶,瞧她的模样也不像是会这门手艺的。
“......沈子濯?”
闻言,薛是非薄唇微勾,随意抚了抚红衣褶皱:“你也太看得起那个草包了。”
“你知道是谁。”
“廷尉府的确没什么会雕琢骨瓷之人,这点你想的并没有错。但太子纪烨晁幼时跟一个老师傅学过这门手艺。”
话落,整个院子的气氛刹那变得暗沉起来,姜藏月只道:“继续。”
薛是非开口道:“当年我还在汴京,这事儿说来也跟长安候府闹得沸沸扬扬有关。”
当年的薛家还是汴京的平人百姓。
他未曾被安氏害得家破人亡之时也是个闹腾的性子,成日里惹得街坊四邻去跟爹娘告状。虽然小摩擦不断,但街坊四邻的关系总还是好的,常常互相有来往。
后来他在草丛里捉蛐蛐的时候,听闻长安候府出事了。
长安候本就深受百姓爱戴,他也想不明白会出什么样的事才惹得汴京议论纷纷。
便仗着人小钻进人群里去看。
长安侯是在铜雀台被斩首的,听闻是因为放了边境蛮夷入城,且害了三万百姓。其夫人更是在府上私自绣了龙袍还被皇后娘娘撞见,百口莫辩。
他看见长安候的时候根本认不出这是那威风八面的大将军,整个人完全被折磨得变了样。
更像是一具行走的骷髅架子。
“我从不信长安候会通敌叛国。”薛是非漫不经心一笑:“若是长安候有心通敌叛国,只怕等不到纪鸿羽登基汴京就沦陷了,何必还要束手就擒以求一个等不来的公道。”
不过十年前他太小还不明白这个道理。
如今转念一想,是再清楚不过的事实摆在眼前,不过是因为功高盖主,想要卸磨杀驴还要找一个合理的借口倒上一盆脏水。
他当时想要喊上一句冤枉被周围街坊捂住了嘴,后来实在不忍心便离开了铜雀台。
回家路上遇到一辆华丽的马车,只听得里面隐约有尖细太监的嗓音,说是要送太子去幽州。
薛是非没听明白。
太子为什么要被送去幽州?
他想要跟上去,又没那个胆子,只能多听上两句。约莫是太子受了惊吓一蹶不振,是以被皇后娘娘送到幽州跟沈氏远亲做骨瓷的世家里休养。
“幽州远亲?”姜藏月问了一句。
“幽州本就擅骨瓷。”薛是非闻言看向姜藏月挑眉:“所以太子八成是会制作骨瓷的。”
至于不敢说十成,那也可能是太子学艺不精手底下人做的,真相未曾被挖掘出来时,一切都有可能。
姜藏月开口:“太子中途可有跟汴京有来往?”
“自然有......”薛是非轻嗤一声,不屑道:“若非皇后在背后撑着,就太子这样软弱的手段还能稳坐东宫之位?”
“你别看华贵妃的二皇子成日里只知道招猫逗狗,越是这样的人越是深不可测,能在皇室生存下来有几个是简单的。”他嘴角微抽了一下。
“不过说起来大皇子倒是被纪晏霄吃得死死的。”
大皇子这些时日上蹿下跳,背地里不知道上了多少封折子蛐蛐纪晏霄,还是被不动声色挡回来了,他看了不少热闹。
薛是非唇瓣微动:“青衣,你要找制作骨瓷的人,难不成他也是你的仇人?”
或者说青衣的血亲被人......
姜藏月垂眸安安静静,也不知在想什么。
良久后她嗓音很淡:“太子会制作骨瓷,想来廷尉府小佛堂里的狮子骨瓷便与他有关。”
薛是非眼皮在跳:“这祸害你家破人亡,沈氏也参与了?”
姜藏月用帕子擦了擦手:“好奇罢了。”
当年纪烨晁在事发后有愧疚,又不敢多说一个字,想要坐稳太子之位,自己又没这个能力。
当廷尉府找上他的时候,他还是接手了。
以愧疚之名行懦弱之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