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不疾不徐离开汴京。
姜藏月坐在里面,望着纪晏霄,像是要看清他的模样。
身后城门传出排查之声的时候,马车已经驶出极远的距离,似乎那些纷纷扰扰都跟着远去。
“殿下。”姜藏月抬眸,继而出声:“芙蓉是自愿赴死的么?”
纪晏霄注视着她,安静地道:“她甘愿赴死,你当她为何愿意入大皇子府?为亲手取了纪烨煜的命,为全家复仇,所以她选择进府,为的是能亲眼看见纪烨煜的下场。”
“武安尚书之女,从来不是懦弱无能之辈,家破人亡之事是她这辈子的噩梦,当初她想要复仇奈何手段不够,所以她不惜搭上自己和孩子的命,为的是有脸去见爹娘。
“每个人都有欲望,所以我也好,你也罢,芙蓉更是如此,每个人都是为了自己,从不是为了他人。”
他语气不急不缓。
再问:“姜姑娘,你明白吗?”
姜藏月淡声道:“我只是在想大皇子身亡一事,再爆出贩卖私盐,太子再翻不了身。”
待去了通州,便是一层一层加重砝码,将人死死钉在柱子上。
身亡也好,算计也罢,她做不到当年父亲一样的忠义,也做不成卑躬屈膝纪氏手底下的走狗,哪怕她暂时身在宫廷,所有的伪装不过是一抹假象。
她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让长安候府当年之事重现世间。
纪鸿羽急切将长安候府定了罪,是为了自己的私心;安永丰助纣为虐是为了平步青云,为了身后安氏一族;沈文瑶冤枉娘亲绣龙袍,同样是为了太子铺平一条康庄大道,这是他们想要的,而她想要重现世间之事,却是动了他们所有人的利益。
可她不解,真相不重要,冤屈就不重要吗?翻不出真相,复仇不顺,长安候府就会永永远远背负叛国逆贼,功高盖主的恶名。
纪鸿羽伤害的只是长安候府吗?不全是,边境三万百姓的冤魂该算在谁的头上?是等着回家的将士,还是妻离子散的平人百姓,这些人里有多少是无辜的,又有多少是暗地里跟纪氏有勾结,兴许他们都在等。
在等有人为长安候府翻案,在等有人去掀翻这腐朽的长临皇朝。
日光在马车帘子被风扬起时显得忽明忽暗,甚至遮去两侧飞快倒退的风景,风声里传来异样的声音,尖锐冰寒。
“嗤——”箭羽射进了马车内。
姜藏月指尖夹住了箭羽。
箭羽尾羽还在发颤,却被牢牢夹在两指指尖不得动弹,只有冰冷的触感。
有极重的杀气将马车包围了。
她随手重新投掷出去的箭羽射穿攀上马车刺客的喉咙,溅出一抹鲜红血色。
血色零星落在她指尖两三点,分外刺眼。
身侧青年替她擦去指尖血迹,并按住她的手,这一瞬间的触感,如春风拂面,轻而易举掠过禁区。
清冷气息靠得极近,几乎将她完全裹挟,她下意识对上纪晏霄的双眼。
“殿下,你们不用出来,一会儿就解决了。”马车外传来庭芜的声音。
纪晏霄静默许久,随即低声笑了出来,这一笑,弯起的眼角几欲带着无限春情:“看来有人是等不及了。”
马车车壁上有了轻微的裂痕,倒也不影响继续前行。
约莫是外头的喧闹声逐渐平静,姜藏月镇定开口:“如今大皇子身亡,太子洗脱不了嫌隙,皇室还剩下一个二皇子纪烨宁,纪烨宁表面纨绔,实则心有成算,纪侍郎若是死在前往幽州治水的路途中,也算是铲除了一方心腹大患。”
他轻叹一声收回手:“你倒是一点儿都不为我担心。”
姜藏月转眼看向他的掌心:“殿下是福大命大之人。”
闻言,纪晏霄似来了兴趣,约莫是不理解她怎么说出了这样一句话。
“看看?”他正对她坐在窗沿伸出手,碎金为他勾勒了一层金边。
姜藏月视线下移。
青年的手,指节修长,骨骼的每一寸弧度都异常精致,指甲圆润干净,尾指上的朱砂痣格外好看。
姜藏月想起看手相一事。
从前因着他尾指的朱砂痣而发现,他掌心的三条线绵长而明显。
汴京不是没有看相的神棍,看面相,看手相,总归忽悠到一个是一个,纪晏霄的掌线清晰,一眼明辨。
在四门的时候薛是非就有些迷信,他总说他的事业线瞧着不顺利,又短又分叉。但纪晏霄的不同,姜藏月觉得他至少是福大命大之人。
不像薛是非说的,自己生命线瞧着也不怎么样,定然罪孽深重。
他还怕自己有朝一日会被人报应,非常注重养生,所以才给钱给隔壁大婶常常给他煲汤喝。
想到这里,姜藏月开口就道:“殿下的感情线,事业线,生命线都是极好的,是有福之人。”
她自己的手相繁复错杂,是短命之相。
幼年失亲,漂泊无依,在四门也不会与任何人交心,但纪晏霄这样的有福之人,多接近一些会不会好一些。
她也没有什么过分的想法,只是若能幸运多一些,成事便容易一些。
姜藏月垂眸,纪晏霄意味不明的应了一声,只又问:“所以,你想做什么?”
闻言,姜藏月非常干脆地承认自己的想法:“我从前听人说跟福大命大之人多接触,也能让自己更顺遂一些。”
“多接触?”他挑了挑眉。
姜藏月表示是这样的。
纪晏霄放下茶盏神色惬意,眼角眉梢都透露出一种笑意和温柔。
汴京是有不少看手相和面相的老神棍不假,不过大都是骗人的。骗人的银两在五两到十两不等,并且大多数都被抓进了大理寺,常常哭着说再也不骗人了。
他从不信这些虚无缥缈之说,没曾想她却信。
若当真是福大命大之人,又怎么会沦落成长临的囚徒......不过姜藏月信,那么他稍微信一些也无妨,至于她说的要多接触,是如何多接触?
是日日相伴还是形影不离?
姜藏月说这话时没考虑那么多。
她只知道薛是非说自己命不好,这才拼命赚银子又让人给他喝大补汤,现在他生意好,身体也好,想来及时补救也是有用的。
姜藏月沉吟了一会儿才开口:“我不会欺负殿下。”
他是不是不喜与人接触。
“姜姑娘坐得太远了。”
???
他什么意思?
姜藏月一时之间思考不明白这句话,注意力全在他身上了。
还是说他愿意让她多接触解除?
“嗯?”
“坐那么远,怎么能分去福气?”纪晏霄头靠在窗沿,逆着光看向她,语带笑意。
......
这话落下,马车里沉默了好长时间,不过前往通州的路上,一连好几日都是好天气,日光耀眼。
在这日午后,终于到达了通州。
通州与汴京并不相同,由于地形闭塞,四周又有高山阻拦,是以旁的地方冰雪化春之时,通州道路两旁的官兵还在铲雪。
满目银装素裹,枯枝像剪影投在空中,细细的碎雪随着风飘进马车,冷得人打哆嗦。
“这鬼地方,都快五月的天儿了还这么冷。”庭芜嘟囔了一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