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芙抬手指向一颗星,星辉落下,在周宪明许霜眼前呈现出一段画面:
医院的走廊,亮起灯的手术室,视角的主人来回踱着步,急促的呼吸声昭示了他的不安。一个头发斑白的中年妇人见他坐立不安,宽慰道:“阿明,你先歇会儿啊,霜霜一向身体好,没事的。”
视角的主人依言坐下,大概是因为紧张,他觉得眼前的画面色彩都变得斑斓狰狞。
蓦地,手术室的指示灯灭了,门开了,身着手术服的医护人员推着还没从麻醉中醒来的许霜出来,一个护士怀里抱着襁褓中的婴儿。
视角的主人猛地站起,还未开口就听医生道:“恭喜,母子平安!”视角的主人眼中闪过父母欣喜的面容,他还沉浸在自己成为父亲的震撼中,无数念头奔涌而至,他先是看了一眼孩子,尚未长开的小脸还没让他感受到自身基因的延续,又看了看妻子,她的脸上还挂着汗,这让他有了些落到实处的轻松。
紧接着他视野一黑,栽了下去。
……
周宪明:……
这是他等待许霜生产时的记忆,五年多过去了,他除了有印象自己因为紧张过度晕过去,其他的都记不清了,但这些细节……不是,这么被放出来好羞耻啊!!
许霜也是一脸惊愕,她当初醒来后没见到丈夫,很是失落了一阵,也是婆婆有些难为情地解释,说是周宪明激动过度晕倒了,但旁人来说跟亲眼看……体验到,完全不是一回事。
当然,夫妻两人都抓到了重点——这陆大师手段了得!
陆芙像是在查阅资料般,不断从周宪明和许霜的星轨中提取着信息。夫妻两人像是在看一场电影,许多因丧子之痛而被他们深埋的记忆被接连唤起,许霜看着小小的婴儿一点点长大,皱皱的小脸蛋慢慢变得光洁软滑,眉宇间满是周宪明的影子,嘴角微翘的弧度则跟她如出一辙……
那是他们的孩子,他们最心爱的阳阳啊!
周宪明的体弱让阳阳的成长多了不少挫折,孩子总是发烧感冒,每逢遇到流感盛行,全家人都胆战心惊地照顾着……然后没有一次能幸免。小小的孩童终日与苦涩的药汤相伴,每次喂药时都哭得撕心裂肺,让许霜的心都抽痛得不行。
尽管周家优渥的条件一直给阳阳最好的医治,但过完两岁生日后不久,年幼的阳阳还是在一天清晨被发现已经停止了呼吸。
许霜被迫看着那段自己抱着阳阳冰凉的小小身体崩溃大哭的记忆,全身止不住地颤抖,眼泪大颗大颗地落下。
周宪明也捂着脸泣不成声。
天知道能够成为父亲对他而言是多么难能可贵,他已经尽自己所能去保住阳阳,然而依然失败了。
自那之后,他的心里落下了厚重的阴影,父母催促他们要二胎,他嘴上应着,脑中却不断冒出阳阳双眼紧闭呼吸全无的画面,悲伤与惊惧令他作呕。
坪城一带宗族观念极重,哪家若是没有子嗣,尤其是男丁,人前人后总是要被说闲话的。外人的眼光和父母的哀求让周宪明近乎崩溃,为了逃避这一切,他迷上了收藏。这几年来,他投入了大量时间寻找新奇怪异的藏品,越是难以得到的,他越是执着——只有这样,他才能名正言顺地从世人的目光中逃离。
然而他得到了暂时的安宁,许霜却成了众矢之的。周家父母难得见儿子一面,只能拉着儿媳妇抱怨诉苦,时间久了,双方难免生出嫌隙。在最难熬的时候,许霜甚至已经打印好了离婚申请。
只是每当她想要下定决心时,周宪明总能察觉到她的情绪,两人几番温存,感情又会有些回温,三番五次下来,许霜心里那点坚定也磨没了。
日子就这么耗着,两人感情没什么波折,寻找各种求子的法子几乎成了日常,一次次地失望或者失败,让这些尝试都变得机械化了。
——直到夫妻两人看着陆芙手中那道小小的星轨,逐渐成型。
周宪明找上陆芙,原本是听李光诚说了她的手段后,近乎惯性地想要结识——虽然他也说不清用黑雾把茶杯托起来跟求子能有什么关系,可这么久他都尝试过来了,再多试一次又有什么关系呢?
关系大了!
周宪明看着主座上神情自若的年轻女孩,心底升起一股难以言说的兴奋与战栗。他记得陆芙说过,那些星星组成的光路是他与许霜的人生轨迹,那么——她手里的那条轨迹,是谁的?那条短短的星轨,星辉都来自他和许霜的记忆,关于阳阳的记忆!那么——
答案呼之欲出,周宪明感到荒唐又激动。
他以为自己只是想再求一个孩子,可陆芙正在做的事,似乎才是他心底真正的希冀。
许霜窝在他怀里,周宪明能听见她颤抖的呼吸声。
“陆、陆大师……”许霜艰难地发出声音,“……您手里的,那是……那是……?”
陆芙捧着新生的星轨,从记忆中提取的星辉没有实体,那些光点比起他们两人的星轨,显得十分虚幻。
她没有回答许霜的问题,而是反问道:“你们能想象一下么?如果那个上午,阳阳并没有离去,会是怎样的场景?”
许霜一愣,周宪明抢先接话:“我会给他请最好的医生看病,就算要去国外,我们也会一直带着阳阳求医!”
星轨的末端亮起了一个新的光点。
许霜如梦初醒,颤声道:“……我、我们这几年,都会带着阳阳治疗,他……他会好起来?会好起来的,对吗?”
陆芙鼓励她继续说下去:“再想想,阳阳身体变好之后,总该去上幼儿园吧?你们让他在哪里入学?他的性格如何?跟老师和同学处得怎么样?喜欢吃什么?讨厌做什么?这可是你们的孩子,好好为他想一想呀。”
两人被她引导着,开始细细编织阳阳的成长。
三年,说长不长,说短也不短,周宪明和许霜说得口干舌燥,畅想着阳阳一天天的变化,从病弱的婴儿,到健康的幼童。他不再需要长期卧床静养,而是可以跟着他们去户外踏青、野炊。周宪明想象着儿子骑在自己脖子上,父子俩在翠绿的草坪上奔跑,手里的风筝线拉得很长很长,天空中是他们放飞的风筝。
他仔细“看”着儿子,阳阳的眉眼越发与他相似了,而那永远带笑的唇角则遗传了许霜。
……
“那么,今天跟你们在一起的阳阳,穿着什么样的衣服?”陆芙问出最后一个问题。小小的星轨越发明亮,那些虚幻的光点凝实得如同真正的星星。
许霜和周宪明对视了一眼,开口道:“阳阳最喜欢过生日时穿的兔子装了,我们……每年生日都按照身量送他一套的,连体的,软软的,又暖和又可爱。”
周宪明想起记忆中那个打扮成兔子的孩子,忍不住扬起嘴角。
蓦地,他感到怀里一沉,手中的触感绒绒软软,是兔耳朵。
夫妻两人低头,看见眉眼与周宪明极其相似的幼童穿着连体的兔子装,一脸懵懂地抬手擦着他们脸上的泪。
“爸爸妈妈,你们为什么哭呀?”
一室寂静,陆芙手中的星轨骤然发亮,一颗拥有实体的星辰正在熠熠生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