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可能是欧阳修与李襄宾长期交往的契机。
东园的面貌日新月异,欧阳修没别的地方可去,因此几乎天天都要到东园走上一转,李襄宾跟他年龄相仿,两人一起侍弄花草,一起光着屁股洗澡。
洗罢澡,两人会在地上画个棋盘,找些小石子代替棋子,对弈一番,只图热闹,无关输赢。
有时也一起海阔天空地吹吹牛。
李家几个儿子有一个共同的毛病:口吃,说“城南跑来一头野猪”,绝不会一口气说出来,而偏要说成:“城城南,跑跑来,来了,跑跑来了一,一头野野野猪。”
若说“城东张家的媳妇儿脸比腚大”,非要说成:“城城东,张张,家家,的媳媳媳妇儿脸,脸脸脸,比比比腚,腚腚腚大。”
原来口吃就像那霍乱,也是可以传染的,欧阳修跟他们如此频繁接触的结果之一,便是自己很快也有模有样儿地口吃起来,开口说不到五个字便会憋涨得满脸通红。
“你叫什么名字?”
“我我我,叫叫叫,欧欧欧……阳修!”
“你家住在何处?”
“住住住,城城,城关孝、孝、孝义里!”
其实欧阳修的口吃,主要原因还在于他觉得这样好玩,有趣,所以才想模仿。
欧阳修以为母亲会责怪自己不学好,没想到母亲听了,只是笑了笑,并没说什么。
儿子毫无征兆地口吃起来,母亲郑氏多少有些意外,想起那个神秘和尚的预言,郑氏倒是没有怎么感到诧异,只是更加相信欧阳修的非同一般了。
欧阳修满十岁的时候,小妹菁茗偶感风寒,大病了一场,高烧长时间不退,花去的银两比当年给欧阳修治病所用还要多些,家境更显窘迫。
欧阳修无力购买书籍,只得向李家借书抄诵。每番要借阅何种书籍,都是母亲郑氏事前定下的,等于是按照郑氏开出的书单阅读,这样做的好处之一便是保证了循序渐进,不至于前后脱节。
令人意外的是,欧阳修口吃的毛病,就在这样的抄写背诵过程中大大改观了。
抄写自然用不着动嘴巴,只需眼睛即可,而背诵可以拖着腔儿来,也是因为拖着腔儿背诵的缘故,产生了一个非常离奇的效果:字与字之间的距离变得长起来,每个音节的调门儿也变得高昂起来。
这样欧阳修逐渐对“长啸”有了感觉,甚或有些迷恋“长啸”了。
只不过欧阳修式的“长啸”更多的属于一种自娱自乐的层次,虽然这其实就是唱歌,但是与一般唱歌不同的是,欧阳修的歌全是“吼”出来的,发力于丹田之气,宏亮、浑厚而悠扬。
什么歌子到了欧阳修这里都可以拿来吼一吼,而且即令不是歌子,哪怕仅仅是一首诗,也是可以吼出来的。
若是遇到他兴致高的时候,他也可以把什么文章的某一节拿来吼一下——当然,他吼诗歌或者文章的时候,通常都是拣没人注意的时段,或者没人注意的场所。
这个习惯呢,后来再也没有离开过欧阳修,欧阳修喜欢歌唱——长啸——绝对是出了名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