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就让王钦若很是不快。就好像,都是皇上的狗,凭什么寇准这条老狗抢到了皇上扔出去的骨头而他王钦若却两手空空,千错万错都是寇准老小子的错。他发誓得找个机会出出这口恶气。
一日会朝,寇准先行告退。真宗不动声色地用舌头舔了舔那颗金牙,目送寇准离去,直到后者的身影在宫中消失。
在真宗的眼光里,有一种似是而非的东西瞬间消失,却被王钦若捕捉到了。
王钦若不失时机地问道:“陛下敬畏寇准,是不是因为其有社稷功啊?”
真宗回答:“当然,是这样的。”
王钦若说:“臣不意陛下出此言。澶渊之役,陛下不以为是国耻,反而认为寇准有社稷之功,为什么这样啊?”
真宗谔然道:“卿何出此言?”
王钦若说:“城下之盟,即便是春秋时期的小国,也是一件引以为耻的事情。今陛下以万乘之贵,堂堂大宋明君而为澶渊之举,是盟于城下也。臣一想起来就心如刀割啊!”
一听此话,真宗愀然不能答,立刻陷入长长的沉思之中。
真宗想起了这样一件事:辽军来袭,当时朝议对是否由真宗亲征意见不一,有人希望寇准说句话,寇准脱口而出道:“这有什么好议论的,就该由皇上率兵亲征,以热血相泼,激发将士斗志,这才是开拓决胜局面的道理啊。”
寇准的话顿时引起两种反应,一种是支持寇准的人,他们认为唯有破釜沉舟的姿态才能保君卫国,一种是反对寇准的人,他们认为寇准这是拿皇上的命当赌注,完全没有尊君之心。
甚至更有添油加醋的说法:“陛下听说过赌博么?赌场上的赌徒输红了眼,最后连老婆孩子都不要了,都可以作赌注一起输掉,这叫什么,这就是孤注一掷。陛下啊,寇准这就等于是拿陛下作孤注啊。”
但当时寇准一派的意见明显是占上风的。所以,虽然真宗有所不甘,也只好霸王硬上弓,帅兵出征去。
王钦若先是小心而狡猾地试探真宗对寇准的态度,他故意用了“敬畏”二字。真宗的确是敬畏寇准,但九五之尊的皇帝又怎能承认对臣下有所畏呢?
因此,王钦若的这一句话,瞬间勾起了真宗内心深处对寇准的不快。这就给王钦若的进一步进谗作了铺垫。
王钦若接着把澶渊之盟说成是奇耻大辱的城下之盟,活生生揭开了真宗内心中刚刚癒合的伤疤,触动了真宗不愿回首的被寇准强拉硬扯亲征澶渊的一幕幕往事。
王钦若更在真宗那撕开的伤口上撒盐,把真宗说成了是赌徒寇准的孤注。
有些事情,犹如蒙着一层窗户纸,当谁也不去触动时还能维持一种表面的平静,但一经捅破,不仅不那堪回首的曾经教人痛楚万分,而且在捅破这层纸的人面前也伤了面子。当时真宗的心情恐怕正是如此。
澶渊之盟后,对功高震主的寇准,真宗心情复杂,未必就仅仅是发自内心的敬畏。而是如王钦若所说,既敬又畏,而“畏”与恨不过一步之遥。重用寇准是当时大势所然。因此真宗的“待准极厚”,在一定程度上是做给人看的表面姿态。
如同每个人都有自己性格上的弱点,寇准率性行事刚愎自用,做人称得上是光明磊落,然胸无城府,直来直去,毫不掩饰自己的观点,权势鼎盛之时不免得意忘形,这就无形中给自己埋下了祸根。
因此,寇准做了一段宰相,便已怨声四起。
执政集团是一个整体,但当这个整体内部发生矛盾,便给以外人可乘之机,导致这个整体分崩离析,各自为政,最终势必派系重整,结成新的实体。
王钦若正是在这种气氛下,不失时机地给真宗洗脑,给他重新洗牌的勇气。
他不仅实实在在点燃了真宗的不满之火,还通过向真宗暗示在执政集团内有一股反寇准的势力,从而使得这把火越烧越旺。如果没有这样的提示,火势不足,气势不够,真宗是断然不会痛下决心罢免寇准的。
一般说来,在正常的政治形势之下,历朝历代任何皇帝都不可能、也不敢不与朝廷中任何派系结盟,就贸然罢免宰相或是执政集团要员,而结盟是代价最小的秩序重组。
果然,寇准被罢免,并没有给朝政带来冲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