炎黄国,N城,九月。
“叶小姐,祝贺你下周正式入学了啊,今儿天不错,要不咱俩出来庆祝下?四小时后,H山动物园大门口呗?离咱俩都挺近的。”地下室内,丁令毛腿抵着墙面侧卧于局促的单人石床上,时至正午,室内却甚是昏暗阴冷。
他掏掏口袋,日渐消瘦的脸上凹陷似更深了几分。按这地下信号强度,对方若是运气好,五六分钟后就能收到这条消息了。
“嗯”对方半小时后回了一条。
行啦,自己起早贪黑帮她恶补复试基础课,师兄好师兄厉害叫挺欢,现在倒惜字如金起来啦。
不过,她出手确实阔绰。
丁令咧嘴一笑翻身下床,略作舒展,脱下运动服缠在腰间,对着想象中的镜子搔首弄姿了几下,环视一周,便飞也似的沿梯爬出地下室,门并不合缝,却自行关上,丁令并未察觉,更不关心,毕竟只是借住一夜,这充满尸臭的地儿他可不想再回了。
地面走道上撒尿的老狗见这突然冲出的黑影,先是后退,随即一怔,便狂吠着甩起链子追将上去。
“师兄,这是约会吗?”对方很快又发来一条,配了两个狗头表情,片刻又都撤了回去。
丁令没有注意,因为老狗的身法十分凶残,相比之下,丁令只是叫声有八分凶残,匆忙一瞥彼此距离,竟顺了些老狗的吃食,狂奔出去,在土屋瓦砾间辗转腾挪,直到那狗叫声远去多时,丁令也未回头。
自己是生得娇俏了些,这老狗至于这么追么?那狗链子好像也比昨晚见时长了一倍不止,丁令瘫坐在城中村的烂路上,胸口剧烈起伏,附近闲散村民三三两两坐在树荫下磕着瓜子,神色各异地打量着他,带着几分若有若无的笑声,一旁挖土的小孩更是朝着丁令丢起石子来。
丁令全不在意,握着父亲给的地摊手机确定方位,这银色手机看着老旧,背面刻有“秋水”二字,算是能联系到父亲的唯一方式,更是能在烈日照射下快速回复起电量来。
时间还早,丁令舔舔嘴唇,一抹汗便起身朝着公交站走去,到这的公交车虽不怎么准时,但空调免费,若是人不多还能舒服睡一觉,丁令上次坐,还是在村门口的网吧通宵改完论文,去学校参加答辩。
车上并未坐满,丁令顺了顺衣裤,到最后一排随意坐下,才发觉有些饿了。周遭只有个西装男坐在前排,戴着耳机,随着车辆颠簸晃来晃去,丁令斜倚在窗边,观赏着天际一片浓厚的黑云缓压开来,怀里传来一阵振动,手机便似要从口袋跳出。
丁令一把握住,低头看了眼,虽没显示来电人,但心里把来意已猜了个七七八八,刚要挂断电话,公交一个鱼跃落地,丁令条件反射般猛然抬头,旋即目光一滞,周身僵住,似有股暖流直冲脑干。
车内转眼间已塞满了破败而震颤的黄叶,其中伏着一只手掌大小的虫子,金身彩翅,显得格格不入。
那虫似乎感觉到了丁令的目光,也楞在原地,猩红的口器不失优雅地从丁令前座那个西装男的头顶拔出。
西装男的头顶虽秃了一块,却未有血流出。
整蛊节目?物种变异?若不是丁令强行自我安慰,恐怕身体已先失控跳起。
手机仍在振动。
那虫忽地振翅,丁令双眼随之失去焦点,只觉手机一沉,同时耳中似听到了百里外的惊雷。
丁令强忍着看向手机的冲动。
下一秒,无数粗壮的闪电划破天幕,旋即传来了暴雨冲刷地面万物的声响,沉闷的雷声夹杂其中,丁令手机的振动停止了,公交车内一切如常。
看向手机,时间是三点半,有一通刚刚的未接来电,一条新短信,其他并无异常。
丁令从椅背撑起身子,换位侧面打量了下那摇来晃去的西装男子,那男子面色红润,口罩一鼓,飞快地回望了丁令一眼。丁令刚要开口,西装男便起身下了站,活蹦乱跳地冲入了雨中。
想来刚才只是自己睡眠不足,产生了些许幻觉罢。
丁令点开显示空号的短信,发送时间是10分钟前。
“儿砸,在干啥呢?”
果然不出所料。丁令按按眼角,叹了口气,对窗外竖起两根手指,自拍一张发到朋友圈,配文“多少楼台烟雨中”
“这次怎么这么慢?我有个朋友出了点事,转我三九八,等你生日一起还你。”
还钱?老爷子治病的钱都给他顺去赌了。母亲很早之前便为此离婚,自己上了大学也尽量避着他,可某天实习回家,屋里竟是一片狼藉——听房东说,父亲是趁上课时间用备用钥匙进屋,但凡值点钱的全都拿去卖了……从此,自己便也不租常人住的地方,再之后,他突然消失了大半年,直到某天他往自己兼职补课的地方寄来这手机,才又联系上。
说到底他是怎么找到自己的?丁令双手微微颤抖,虽然想直接把手机丢了,但终究还是打开了转账界面。
万一,万一他是真……明天就是自己生日,最后一次借他罢。
叶师妹这最后一单也已做完,自己也已达到母亲的最低要求——从毕业率不到15%的炎黄国N城大学毕业——明日就可离开N城,想想法子去外公家见上她一面,或许…能拿个不错的纪念礼物,之后……自己怎样都好,普通人的生活就很好。
“谢谢小老板!下次不要用两根中指计数了哈(笑),相信你可以照顾好自己的。”
黑云后天地交织的尽头,暴雨丝毫没有减弱的趋势,似乎隐隐朝着某个方向聚集,公交车驶过之处已能激起一人高的浪花。
丁令将手机收到怀中,而手机的自拍摄像头却未降下,叶师妹的新消息只在屏幕闪了下,便自行消失了。
“各位乘客,我接到通知,H山山脚那片已经都淹了,交通管制是开不过去了,你们准备准备,这两三站就下车吧。”公交车司机看了眼后视镜道。
话音刚落,前排一扇没关好的窗户突然向外爆裂开来,惊得附近乘客叫出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