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述眼皮一跳,微皱了下眉。
“我有严重的脸盲症,很难记住人的长相,在空山福利院的那几年,和空雨的接触不多,只觉得他是个很孤僻的孩子。我是九五年离开市立福利院后开始在那里当义工,空雨是九六年冬天来的。”杜夜川闭上眼睛,沉默了几秒,才继续道,“我印象很深,那天早晨我去开门,发现门口的雪堆里躺着个孩子,瘦得皮包骨头,十二月零下十度的气温,他身上就穿着一件薄长袖,脸上、脖子上哪哪儿都是伤口,血迹混着泥巴。
“我把他抱进福利院里,和院长还有另一个义工,一起忙前忙后地照顾他,他发了高烧,烧得神志不清。我来来回回不知道端了几盆热水,一度以为他活不下去了,没想到第二天他竟然退烧醒了过来。
“他说他什么都不记得了,只记得自己叫小雨,十一岁,那时候也没有测骨龄和验DNA这一说,他说什么我们就信什么,后来才知道他为了隐藏自己的身份,谎报了名字和年龄。
“他平时话少,不怎么和其他孩子玩,经常一个人不知道躲到哪个角落里,等吃饭的时候才出现。但那时福利院连孩子们的吃穿用度都捉襟见肘,根本没有心思再去管孩子们的心理健康。我单独找他聊过两次,但是他的戒备心太重,什么都不愿说。
“长大一点反而还好些,在一群孩子里竟然还成了最有话语权的,年纪小的都听他的话。那会儿我只觉得他聪明,完全没想到那么远。”
罗述观察着杜夜川,一边听他讲那些旧事,一边从他的神态、眼神和语气里,判断这些话到底是真是假。
杜夜川应当是没有说谎的,她想。
“福利院倒闭后,我就不知道他的去向了,以为这辈子大概都不会再有联系。知道唐熠杰被人打死在监狱里的消息后,我一边高兴一边害怕,晚上常常睡不着觉。”杜夜川颤抖着呼出一口气,“就在那段时间里,空雨不知道怎么找上了我,他变化太大,我一眼都没认出来,他开口叫了我一声‘杜老师’,我才反应过来。
“可能是阿旭给我留下的心理阴影,我对于原来福利院的孩子们突然来找我这件事,条件反射地紧张,怕他张口再说出什么惊人的话来。”
杜夜川半酸不苦地扯了扯嘴角:“结果还是怕什么来什么。空雨说,他什么都知道了,唐熠杰杀死了欣茹,阿旭又杀死了唐熠杰,他什么都知道,他还知道阿旭是为了我才去杀唐熠杰的。”
他精神恍惚地晃了晃脑袋:“我不清楚他是怎么知道这些的,但是他说的话,和发生的事,一丝不差。我当时怕得就差跪下来求他不要说出去了。他说他可以不说出去,但是要我从此以后把灵魂送给他。
“我听不懂他那是什么意思,只顾得上答应——我没有办法不答应。他又说以后他让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他说什么我就要信什么。我全都答应了。”
杜夜川浑身僵硬,始终保持着一个姿势,坐在接受审判的席位上,一动不动。
“那后来他都让你做什么了?”罗述问。
“后来很久他没再来找我,但我还没松口气,他还是出现了。”杜夜川道,“应该是一二年冬天,他说他创立了一个宗教组织,要我去当什么牧师,我说我对这些完全不了解,他说我会慢慢学会的。”
“一二年的冬天……那个时候组织里有多少人?你都见过吗?”罗述问出这些问题,韩曦然才想起来她们还有正事要问,而自己差点被杜夜川声泪俱下的倾诉给带跑偏了。
杜夜川眼神幽深,瞥过来一眼。
“只见过几个,年纪都很小。”
“把你能想起来的名字,都告诉我。”罗述道。
“容悦、李雾、胡得幸……”杜夜川一连说了五六个名字,有他们见过的,也有没见过的。
韩曦然把这些名字一一记下来,罗述看了一眼,当即问道:“胡得幸,就是帮米雯把作案工具扔到程越家的那个人,是吗?”
杜夜川眼睛猛地睁大了一下,似乎没意料到她仅靠一个名字就能想到这里。
韩曦然也略显惊讶,低声问她:“你怎么猜到的?”
罗述干脆直接把线索给两个人都罗列出来:“李雾的那部手机里,有他和容悦的通信记录,里面提到了一个姓名缩写是hdx的人,容悦说她让这个人去帮了米雯。整个案件里帮到米雯的,除了把作案工具扔到程越家的那个人,我想不到还有什么。”
听完解释,杜夜川也没什么好狡辩的了,点点头:“没错,是他。”
“他左手为什么只有四根手指?”罗述继续问。
这一次韩曦然明白她的用意了,把注意力放在杜夜川身上,想看他会怎么回答。
“他朋友用他的名义借了高利贷,没还上跑了,要债的找不着人,砍了他一根手指。”杜夜川淡淡地解释道。
“那所以,在李岷家门口放快递盒子的,也是这个人。”这句话罗述的语气不再是疑问,而是肯定。
杜夜川蓦地抬头,才发觉被套话了——刚刚问那个问题时,她们根本不知道胡得幸左手只有四根手指。
事到如此,他也没有办法否认,只能点头。
罗述脸上的表情没有变化,她并没有因为多掌握一条线索而感到多快乐,需要解开的谜团太多,这一个远远不够。
“你们这个组织,从什么时候开始杀人的?”她又问。
“很早,但是一直都是空雨在动手,从去年开始,才是那些被他洗脑的信徒动手。”杜夜川说,“空雨找的,都是有仇报不得的人,他帮他们报仇,却不和他们接触,让我来和那些人沟通,告诉他们首徒先生已经执行了vita的命令,然后让他们心甘情愿听他的话。随着人越来越多,逐渐有人主动要加入进来,他才把杀人的任务交给那出去,要求他们杀过人才能成为vita的信徒。”
“从去年开始……”韩曦然皱起了眉,看向罗述,“去年没有找不到凶手的悬案啊?也没有在哪个案子的案发现场发现像这个案子中写着什么什么神的东西。”
“因为去年查案的人里,”罗述喉间一紧,“也有他们的人。”
“去年的时候没有让他们用神话中的神来为目标定罪,”杜夜川张了下嘴,“是今年才开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