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人知道那愿望是什么,包括他自己。
那天宋羡己留了一块蛋糕,他端着蛋糕在阳台上等到夜里十二点,没有等到人来。
在宋家住的那两个月里,宋敬予常来,他打着喂流浪猫的幌子,往他哥手里塞过不少零食,也不知道最后有没有被吃掉。
最后一次见面,是在刚入冬的时候。
那天宋敬予只穿了一件薄外套,扶着宋羡己的两边肩膀,手都是抖得,不知是因为激动,还是因为太冷——那个时候宋羡己已经无法完全读懂他哥了,只觉得他看着自己的眼神陌生,太陌生。
“我的计划可以开始了羡己,我已经有了新的身份。”
“你也差不多要重建一个身份了,尽快离开宋家,不管选哪一条路,活下去,等我再来找你,明白吗?”
在宋羡己的眼里,他哥就像一潭结了冰的湖水,冰层直达湖底,平日里再大的风也无法在他的表面掀起一点波澜,他不明白他为什么要选“张灼”这样一个名字。
但分离的那一刻,他好像隐隐约约明白了,因为冰层之下不是水,而是一团燃烧的火焰。
他在宋敬予的眼中看到了跳跃的火苗,看到了逐渐融化的冰,看到冰融化之后成了岩浆。
很多年以后,宋羡己再想起那一次见面,他会发现五年的差距真的很大,虽然他和哥哥体内有着相似的基因,流着同样的血液,但彼时他真的还差得远,完全没有意识到那天以后,将是整整十年的时间跨度。
那是他长大成人前最后一次见到宋敬予。
仅仅九岁的宋羡己,虽然有着超乎常人的智商,可他真的理解哥哥说的话了吗,并没有,他只知道要离开宋家,但他不知道离开之后要怎么做。他在凛冬的大街上游荡,等待哥哥来找到自己。
他以为会和以前许多次一样,哥哥总会在他意想不到的时候突然出现。
但这次没有。
那年冬天比记忆里任何一个冬天都要冷。
他几乎走遍了松安市的所有路,睡过公园长椅、睡过大桥底下,无数次在夜里冻醒,自助银行是最好的过夜点,但那年代这种地方太少了。他带的东西很快吃完,饿得饥肠辘辘,就去翻垃圾桶,或者在饭店里捡客人吃剩的东西,为此被赶被骂甚至被打,冻疮开裂,血流得到处都是,本就不干净的衣服更脏了。
有时候实在太冷太饿,他就在路边席地一坐,靠着树或者路灯,没多久就昏昏欲睡,然后突然一个激灵醒来,意识到自己如果就这样睡过去,也许就再也醒不过来了。
他得活下去。
他要活下去。
不是因为哥哥说过的话,而是因为他想。
煎熬着煎熬着,宋羡己撑了一个月左右,终于迎来了要把他送上黄泉路的一场大雪。
那时他不知道自己走到了什么地方,两条腿已经麻木失去知觉,只是靠着仅存的意识,一步一步踏着雪、淋着雪,头发,睫毛、肩膀上都是雪花。
终于将最后一点能量耗尽,他绝望地抬起头,看到一个像城堡一样的建筑,雪白雪白的,仿佛只有天堂才会出现。
我是已经死了吗?爸爸妈妈就在这里吗?
脑海里冒出最后一句话,他就彻底昏死过去。
再醒过来,周身暖融融的,睡了太久视线模糊不清,宋羡己以为自己果真到了天堂,可他头痛欲裂,四肢也酸软无力,好像劳累而死的牲畜投胎成人一般。
他努努力,手臂撑着自己坐起来,一个二十岁出头的女孩端着一盆水走进来,看到他眼前一亮。
他见那女孩把水盆放下,伸手摸了摸自己的额头:“还是有点烫,你现在感觉怎么样?”
宋羡己张了张嘴,却发现喉咙像被刀划过一样,又涩又痛,发不出声音。
女孩叹了口气:“你还是先别说话了,好好休息吧。”
确认自己还没死之后,宋羡己本能地因为对自己身处的环境一无所知而感到紧张,他比划着手想让那个女孩告诉他这是什么地方。
女孩皱着眉,半天也没看懂是什么意思,于是问他:“会写字吗?”
宋羡己点点头。
女孩从别处拿来笔和纸,递给他。
宋羡己连手都像坏死了一样,吃力地写下三个字“这是哪”。
女孩解释道:“这里是空山福利院,我是这里的义工,我叫刘诗韵,你可以叫我刘老师。今天早晨另一个义工去开门,就看到你晕倒在门口,高烧到四十度,就把你抱回来照顾了。”
宋羡己打量了她一番,又观察过整个房间。
刘诗韵又问:“你叫什么名字?几岁了?你家在哪?”
宋羡己提起笔,笔尖触到纸的那一刻,顿了一下,然后变了走势。
片刻后,他在纸上写下“小雨,11岁。”虚报了姓名,也虚报了年龄。
最好不要有任何人把他和宋羡己联系在一起,就当宋羡己死在了那场跌到零下二十度的风雪里。
笔停下来,像是在休息。他眨了眨眼,一笔一划地又写了四个字“我没有家”。
刘诗韵看懂纸上的字后,眼里的神色很快变了,再看向宋羡己时充满了同情。
她张了下唇:“这里的孩子都和你是差不多的情况,如果你愿意的话,就在这里住着吧。”
宋羡己还在犹豫,突然门开了,又有一个人走进来。
他一眼认出那是谁。
但是杜夜川只看了他一眼,眼神丝毫没有变化。
宋羡己疑惑了一秒——难道他没有认出来我?
杜夜川离开市立福利院的时候还不满十八岁,只和宋羡己相处过一年多,且在这一年里,也不是天天见面。后来的大半年,宋羡己变化不小,况且他还不知道宋羡己被领养的事,大概也猜不到在市立福利院的人,会突然出现在空山福利院。
只要没认出来,那一切都好办。
刘诗韵给他介绍:“这是我们这的另一位义工,你可以叫他杜老师。”
宋羡己点点头,将信将疑地看了杜夜川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