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世烈与蔡希德谈到几近天明,所有的事情最终敲定之后,便叫姜伯龙去内院私库里取了金穗符,又亲自研墨写了一封墨宝,一同交与了蔡希德。蔡希德得了事物,忙着回幽州交差,一刻也不肯多耽,喂饱了马,草草吃了口饭,也不愿叫人相送,径自投北边去了。
“人走了么?”崔世烈微闭着双眼,轻轻揉着太阳穴问道。
“回老爷,人已经送走了。”姜伯龙缓步进了中堂,微微向前欠着身子答道,“那人临走时说,幽州张大人答应过的事,一定都办得到,还请老爷放心。”
“不该你管事的,以后不要多听,也不要多问。”崔世烈仍不抬头,冷冷说道。
“老爷教训的是。小的记住了。”姜伯龙见一句殷勤话说多了,平白得了个冷脸,便不敢再多言多语,一句说完了,只好站在原地,等着老爷重新问话。
“前些日子交代的事情,都办好了吗?”崔世烈睁开布满血丝的殷红眼睛问道,姜伯龙微微抬头望去,心道老爷终究是上了年纪的人,一夜不曾休息,便疲累城这般模样。
“办好了。清河城内外,不在宗籍内的遗散崔姓子孙,一共访到三百六十七家,有男丁者一百一十六家,大都破落不堪,这里面有十三家活不下去的,几日来渐次离了贝州,还有四家,是不愿意来庄上住的。所以,现下总共得了三百五十家,已经都进了庄子,安排住下了。老爷,要不要抽空儿见一见。”
“嗯,办的不错。那四家不愿意来的,你知道该怎么办了?”得了老爷的肯定,姜伯龙本来心中一喜,忽而听到“不愿意来的”几个字,猛然间又提起精神来,恭恭敬敬的说了一句,“小的知道,还是按照老规矩办。”
崔世烈的早饭用的极为俭省,倒不是因为他十分有俭德,而是最近十几年间烦心的事情太多,他已经没什么心情把时间都花费在不疼不痒的用餐上面了。一碗肉粥配上两个酱菜,一顿饭吃下来,往往还有盈余,他吃的速度极慢,这倒与牙口的好坏无关,而是他喜欢在吃饭的时候,一个人静静的想些心事。
他担心的是整个崔氏宗族的前途。
事实上,崔世烈的担心不无道理,自从大唐立国以来,崔氏宗族已经很久没有出现左右过朝堂的大人物了,整个家族如同伫立在沉闷的暴雨之夕,始终满怀期待又惴惴不安的等待着,等待着一个石破天惊的人物出现,等待着他能够重新光耀门楣,恢复祖先与宗族的昔日荣光。
可这种等待,已经太过漫长了,它久的快叫人忘掉,快叫人渐渐习惯了这种曾经被认为是家族最不可忍受的平庸。想想那些铭刻青史、光耀天下的先祖吧,清忠耿介雄斥魏武的崔琰、擘画典章君王智囊的崔宏、力谋兴革凌傲权贵的崔浩、铁笔著史传信千古崔鸿,无论最终的祸福生死,哪一个不是数百年过后,依旧熠熠生辉的名字,哪一个不是士人官宦提起时,都要欣然神往、满目生光的榜样。而如今呢?没有了,一个这样的人都没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