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日,正是大明嘉靖二十年的八月十日。
嘉靖皇帝并没有如往常一般挽留他,事实上,在嘉靖看来,夏言是犯了大忌,若不自请致仕,他也会寻个由头将他贬斥。
想来夏言也是意识到了这一点,所以抢先一步请罪。
夏言站在西苑斋宫门外,将头冠取下,将自己的官服与帽子平整的叠好奉于托盘上,那一身大红官服杂色文绮、绫罗、彩绣,帽珠用玉真是极尽奢美。
他双手捧着官服跪倒在了地上,眼泪不由自主的就流了下来:“罪臣为官数十载,先后致仕两次,有愧于陛下圣恩普泽,臣!有罪!”
他一连叩首三次,眼泪落在面前折叠整齐的官服衣身上,悲痛更加不能自己。
夏言身后一左一右两名清客互相交视一眼,吴罄南上前虚扶着夏言,并递上软帕,低声道:“京山侯今日当值西苑,方才马车已然离去。”
夏言闻言接过软帕,清咳了一声,擦擦眼泪,转头看向杨曲也,问道:“那十四篇策论此刻已然到了宫里吧?”
杨曲也拱手而笑,道:“刘青传消息来,言说陛下看着那些策论怔了半晌,最后长叹一口气,言说世人皆有老去一日,夏首辅虽已老去,但爱国之心仍然不减。”他侧眸看看无人的街角,幽幽的道:“剩下的,便看京山侯如何行之了。”
夏言终于长呼一口气,抖抖两袖,道:“京山侯崔元未发迹之时,常被郭勋欺辱。咱们家去吧。”
“是。”两位清客纷纷拱手而笑。
且说崔元见到夏言“悲憾”的表演以后,心中长久难以自抑,心想着夏首辅劳苦多年,却被郭勋那小人坑害到如此地步,心中悲痛。
又想起自己家中十几间店舍,被郭勋族人欺占,更是恨的牙根痒痒,当日夜里心神难定,辗转反侧,总算是熬到了天光初明,匆匆洗漱后,便启程进宫去也。
崔元是陛下面前的新贵,入宫随侍是常事,一路上并未受到什么阻碍。
来到殿门外,黄锦已然在门外等了许久,见崔元匆忙而来,他面色一喜,紧接着上前拱手。
“京山侯,数日不见,您似乎更加意气风发了?”
崔元赶紧恭敬的回礼,道:“岂敢岂敢。”他略微看了看左右,低声问道:“陛下心境如何?”
黄锦故作迟疑一瞬,压低声音道:“自夏首辅致仕以后,陛下连静修也无法安下心来,大抵是想念夏首辅了。”
他轻叹一口气,接着道:“瞿大学士虽然在内阁历练多年,但若论办理国事,还是不如夏首辅得心应手。今日早些时候,郭国公称病在家,那藏地酋长进京述职之事又搁浅下来,陛下不胜烦扰啊。”
崔元先是一怔,接着问道:“不是安排那些人九月入京?这都八月下旬了,这个节骨眼儿上,他病个甚?”
黄锦扬扬眉,努努嘴,表示无奈。
看了这表情,崔元眼珠一转,问道:“他在等陛下催促夏阁老离京?”
黄锦不置可否。
崔元大怒道:“国事当前,他真是越老越不知轻重了!”随即一拱手道:“恳请黄伴代为通传,崔某要见陛下。”
崔元为人照比那些官场大拿来说,是简单些,但却也不是无脑之人。他不会随便在外人面前展露自己对郭勋的不满,却是睚眦必报,蛰伏至今日事关夏言这位大人物,才想起来要报复郭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