鲜卑大营的王帐处。
步度根靠坐在铺有狼皮的宽长大椅上,魁武的脸庞疲惫深显,赤红如兔的双瞳中布满了血丝。
他一夜未眠,也想了很多。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一向战无不胜的鲜卑人,开始屡屡受挫,十三万儿郎出行,如今剩下的竟不足一半。
难道南下真的错了吗?
步度根胳膊支撑在座椅上,单手忖着脑袋,发狠的揉了揉两旁的穴位,他原本以为有了攻城器械,可以轻松拿下雁门关,哪想会一次又一次的被汉人拼死狙退。
步度根想不明白,为什么一向怯弱的汉人,突然间就变得这般悍不惧死。
尤其是昨天黄昏时候出现的那个冲阵青年,武力更是恐怖至极,若不是有蛮赫儿在身旁,恐怕他早已命丧黄泉。
一个人就能冲破数千士卒组成的骑阵啊!
何其……
勇猛,彪悍,还是无敌?
步度根发现竟找不到一个合适的词语来准确描述那个握戟的青年,他的内心深处感到一股从未有过的挫败感。即使是当年被人设伏,几乎走投无路,也不曾有过现在这样的感觉。
步度根无力的叹息了一声,声音很小,小到只有他自己能够听见,要是这样的猛将在自己帐下,那该多好。
帐帘被掀了开来,能够自由进出王帐的人就那么几个,一只手都数得过来。
常年穿着羊皮裘的老人走到步度根的面前,黑毡帽下的眼皮枯皱,将两只眼珠包裹其中,仅透出一丝缝隙,显得尤为和善的说了起来:“王上,该出发了。”
步度根看了眼这位在鲜卑人心中智慧卓绝的老人,却并未起身,眼神中透出迷茫,像是在问扶图禾,又像是在问自己:“为了一个雁门关,战死儿郎近七万,值吗?”
攻克雁门关南下,直取汉室八万里河山,可是扶图禾毕生的梦想。
如今听步度根的口气,似乎想打退堂鼓,扶图禾岂会让自己这么多年的心血毁于一旦,于是上前劝说起来:“王上,您应该明白,战争本就是如此,有人生,有人死。我鲜卑儿郎驰骋草原纵横塞北,却不善攻城,出现这么大的伤亡,也是在所难免。一旦破开雁门关,南下再无阻我之关隘,汉人江山唾手可得。”
步度根沉默了起来,扶图禾说得道理他也懂,叩关南下又何尝不是他的梦想,但仅雁门关一役,就损失了六万多的士卒,若真有取下汉人江山的那一天,届时他身边又还能剩下几人。
步度根不开腔,扶图禾就又说了起来:“凭什么汉人就能享受肥沃的土地,坐拥大量的黄金盐铁,富饶的资源,而我鲜卑人就要世世代代窝居草原,贫瘠荒凉?”
“所以,为了鲜卑百姓的未来,还有让那些死去的将士们瞑目,请您务必攻下雁门关,拜托了!”扶图禾将毡帽取下,对着步度根重重的弯腰鞠了一躬。
当看到老人那满头花白的头发时,步度根‘腾’的一下从座椅上站了起来,扶起老人的身子,眼中的迷茫褪去,重新焕发出了新的神采。步度根朝扶图禾点了点头,语气中带着一股庞大的自信,雄厚有力的说道:“本王明白了。”
“报~”
响亮而又亢长的通报声在帐外响起。
步度根稍微整理了下衣衫,保持着王者应有的威严,沉声道:“进来。”
听到步度根的召唤,帐外的那名斥谍立马钻进了站内,单膝跪地的禀报起来:“大王,刚刚我等去刺探雁门关的敌情,却发现城头上汉人的旗帜全都不见了,城门大开也不见有守军。我等不明所以,特回来禀报大王。”
步度根得知这个消息后,第一反应就是:难不成汉人撤军了?
然而,步度根很快就否定了这一幼稚的想法,张仲乃是边关名将,且性情顽固,绝不可能就这么轻易的撤离而去。
那他这又是个什么意思?
步度根在脑中思索了无数种可能,依旧找不到想要的答案。
身为智者的扶图禾一时间也有些捉摸不透,要说张仲是故意放他们入城,别说是他了,连三岁孩童都不会信的。
扶图禾将毡帽重新戴回头上,朝步度根说着:“王上,事出反常必有妖,不如老朽陪你一同前去看看。”
步度根点了点头,觉得扶图禾说得很是在理,与其在这里慢慢思考纠结,还不如亲身前往一探。
遂下令点齐兵马,再次进军雁门关。
不到一个时辰,鲜卑人的七万大军就抵达了雁门关外,在距雁门关半里的位置处,停下了行进的步伐。
雁门关果如斥碟所报,城头上不见一个守军,也不见一杆汉人的旗帜,透过坍塌的城门,隐约能望见关内有大量的飞尘扬起。
难不成这其中真有埋伏?
步度根捋了把粗实的胡须辫,低沉着眉头思量起来。
此时,城头上出现了两道身影,一个锦袍加身的老者,和一个衣衫干净的高个青年。
两人均未穿军服,步度根还是一眼就认了出来,镇北将军张仲,还有昨天下午只身破阵的那个无名小将。
张仲和吕布好似并未将关下的数万鲜卑士卒放在眼中,悠哉无比的走到一张早已摆放好的案桌前,面对面的跪坐下来。
案桌上摆有一壶酒,一盘肉,还有几盘尚有余温的煮菜。
张仲吕布两人先是各自客套了一番,寒暄完毕之后才拿起筷子,夹起盘中小菜,然后在众目睽睽之下,放进了嘴里,浅呷上一小口美酒,脸上浮现出一副大快朵颐的享受表情。
关外的七万鲜卑士卒此刻内心是崩溃的,这两个家伙居然真的吃喝了起来,现在可是在打仗啊喂,你们请尊重下场合好吗!
步度根心中同样没底,望着旁若无人的张仲和吕布,陷入了沉思,两人肯定没疯,那这葫芦里卖的究竟是什么药!
城楼上,吕布给张懿夹了筷肉,脸上笑意倍增,口中却是自责道:“让将军您亲身犯险,真是太不应该了。”
雁门关如今仅剩一千多名士卒,死守是肯定守不住的,倒不如跟鲜卑人来一场心理上的博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