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书写了足足六卷,却依旧还没写完。
旁边堆起的竹简已和烛台同高,原来一个男人也会有这么多啰嗦不完的琐碎言语。
心中寄有的思念与牵挂,即使再写上十卷八卷,也仍旧述说不完。
笔锋一停,该结束了。
吾甚好,妻勿念。
卷尾留下名字,吕布。
长达七卷的家书写完,吕布交于张辽,让他明日发往五原。
以薇娘的聪慧,那些字里行间透露出的眷念不舍,可能会瞒不住她。
当初成亲的时候,说过要执子之手,与子偕老,到头来,终究还是辜负了。
重活一世,结果两年不到,又染患疫疾,时日无多。
“还是有些怕死啊。”
吕布自嘲般的叹了口气,从怀里取出个绣有飞鸟的粉绣荷囊,里面装着成亲结礼时,薇娘剪下的一撮秀发,捂在胸口,顿觉安心不少。
自那日后,吕布每天昏睡的时间越来越长,思想意识也变得模糊起来。
疫营在第一名士卒死亡之后,接二连三扩撒开来,每天死去的人越来越多,从几个到几十个,如今已是数以百计。
死亡的阴影笼罩着这片营地,没有人想死,却也只能在这里自生自灭。
老医郎开的药,只能减缓他们身体上的痛楚,对遏制疫疾却是没有半分成效。
有些士卒忍受不了这股恐惧,在漆黑的夜间,抹了脖子。
吕布不知道哪天也会像他们一样死去,但最近他已经开始出现幻觉,会看到很多莫名其妙的人,经历很多仿佛就早就经历过的事。
醒来的时候,又是夜间。
“文远。”喉咙发干的吕布喊了一声。
静悄悄的营帐里,没有任何声响。
连喊好几声后,帐内依旧无人回话,他只好挣扎着坐起身来,踏着布履下床取水解渴。
案桌旁边的水缸见底,吕布微微皱眉,喉咙处的干燥迫使他不得不出帐寻觅。
寻摸着出帐的路线,脑袋沉重得如同灌铅,脚下步子却愈发飘忽。
漆黑的夜空不见一粒星辰,连平日里最为霜白的月光,也都不见了踪影。
帐外空无一人,寂静得可怕。只有堆燃烧正旺的柴火,火焰涨得许高,映照着整个疫营。
人都去了哪里?
吕布脸上充满了疑惑,他四下环顾,却望见前方走出一人,身材挺拔,恍惚的视线中看不清那人样貌。
“吕奉先,你怎么成了这个病痨鬼样?”那人开口,语气里略感失望。
“你是何人?”
吕布停下脚步,猜疑起来,此人居然认得自己。
他甩摆两下脑袋,却依旧看不清那人模样。
高挺男人也不答话,手一抬,一杆画戟出现在他手上。
凛厉的杀机扑面来而,带动着燃烧的火焰倒向吕布这边。
拖戟箭步冲来男人身形如同闪电,吕布心中一惊,好快!
他顺过搁于不远的方天画戟,呜吼一声,不退反进,冲前两步横空急斩。
“来得好!”
高挺男人眼中战意激增,手中画戟旋上两圈,几乎以相同的角度斩向吕布咽喉。
他要同吕布赌命!
生死关头的一刹,吕布撤戟回退,身躯后缩半步,躲过那致命一击。
“懦夫!”
高挺男人见状,眼眸深处闪过一丝不悦,连带声音里都添上了两分怒气。
画戟带着呼啸的破空声,再度劈下。
来不及调整姿态的吕布只能将画戟往上抗推,硬接这威力十足的一戟。
铿!
随着两个画戟的交锋,耳畔炸开一声巨响,强行接下这一戟的吕布虎口张裂,溢出红泛的血水。
高挺男人见吕布接下他这一戟,神情似是在笑,手中画戟却不客气,口中悠然道:“且试试我这虎臻戟法如何!”
男人说罢,手里的画戟虎虎生风,从上方接连劈斩而下。每出一戟,便有如一头猛虎张着利爪扑来,稍不留神,就会沦为虎口之食。
面对如此强势威猛的招式,吕布不敢有丝毫大意,强打起十二分的精神,见招拆招,方天画戟也是使得浑如旋风。
锵锵锵锵锵!
锵锵锵锵锵!
两杆兵器速度用肉眼已经无法捕捉,战斗中的两道身影更是形同鬼魅。
五十回合下来,两人推开彼此,分别后退两步,算是斗了个旗鼓相当。
然则,仅仅只能是算是而已。
倘若仔细打量两人,就能发现吕布的面色泛红,气息也较为急促,显然方才的比斗耗去了他不少气力。
高挺男人则轻描淡写的将画戟往后一拖,脸不红气不喘,居然跟个没事人一样。
好强的家伙!
吕布摁住发抖的右手,望向眼前这个不知从哪冒出的超强男人,控制着呼吸,调息起体内气机。
当初昆水遇到那个武艺绝伦的猎户,吕布尚且还有几分把握能将其击败。而眼前这个男人,站在那里看似不动,却浑然和天地相接,根本寻不到一丝的破绽。
“你究竟是何人!”吕布微敛双眸,斜挑起眉峰,又问了一遍。
那男人嗤之一笑,并未作答,而是反问一声:“调息好了?”
吕布心中闻言一惊,这家伙,居然在等着自己调整状态!
他下意识的望了眼天空,黑漆的夜,依旧没有丁点光明。
从远处刮来大风,呼啸着吹过耳旁,卷起颊侧的鬓发飘逸飞舞。
“营中的士卒去哪了?”吕布又问。
那个高挺的男人终于正面回答了一次,冷笑起来:“都被我杀了。”
“都死了?”
“都死了。”
得到答案的吕布身躯忽地抽了一下,精神承受不住这个巨大的噩耗,往后踉跄倒退两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