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为什么要告诉你?”他笑。 “你不告诉我,我也可以猜。”阿瑾也突然冷然笑了一下,缓缓说道,“一个会认识桑晚和倾央,且对他们恨之入骨的人;一个占据着红莲城且悄悄代替了原城主莲壁的人……”像是故意顿了顿,她又道——“还是一个对我颇有了解的人。” “莲壁”眼中的光终于变了一变。 阿瑾心底不由笑了一声。 ——她早就觉得有些奇怪了:自己的医者之名其实并不那么外扬,大多数时候她不过是顺手替人治些跌打小伤而已;目前少有的几次替人医治疑难杂症也都是那几个人从前与她师父相熟,知道她师父的本事才找上她的,包括边阳候在内。但由于那些病人的身份都不简单,江湖人也多不知道那几桩事。因此,不管是论资历还是论江湖名声,她在医者里面都算不怎么出类拔萃的。而“莲壁”却一找就找上了她,还是让她医治一个被中过毒蛊的人。 ——知道她师父后半生都在照料一个傀儡的人,世间能有几个呢? “你是阿瞳,对吗?” 阿瑾突然颇是残忍地缓缓开口说道,眼底有嘲讽的笑意,笑意底下却又藏着一层不易被人察觉的期待。 阿瞳——是的,他一定是阿瞳。看着面前这个男人的眼睛,阿瑾心底越发得确定起来。 男人的眉头紧蹙着,深深压抑着眼底仿佛随时会喷薄而出的摇曳不安的黑暗,紧抿的唇有着极细微的颤动。 过了很久之后,男人却突然一下子松开了脸上的表情——然后莫名地笑了,笑意让人不由觉得背脊发冷:“阿瑾,你很聪明。” “你真的是……阿瞳。”即便阿瑾心里早已认定了他的身份,但当他亲自承认的时候她还是忍不住感到有些意外。 聂瞳却没有理睬她脸上有些茫然的神色,只继续自己前面的话:“可一个人太聪明了,往往都不是什么好事。” 阿瑾轻轻皱眉。 聂瞳看着她,眼底流泻出一丝深深的恶意来,极其缓慢而漠然地说道:“你知道吗?那个女人也是因为太聪明了,所以才会聪明反被聪明误,最终栽在了我的手中——不仅赔上了她自己,还把她爱的男人也一起赔上了。” 那个女人,指的自然是此刻坐在椅子上毫无神智的倾央。 阿瑾看着聂瞳的那张脸,沉默着,久久没有说话。 最终终于又说了一句话,却是问:“你怎么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 聂瞳脸上的神色瞬间僵了一下。 怎么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怎么会……呵,他怎么知道自己怎么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 “你少在这里给我摆出一副怜悯的样子!你现在不过是我的一个阶下囚而已,我随时可以让你……” “随时让我像那两个人一样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吗?”阿瑾此时竟是极其平静地打断了他,把他想说的话提前问了出来。 聂瞳凝滞了一下,失声笑道:“你不怕了吗?” “你现在活得恐怕也不比他们舒服多少吧?”阿瑾没有答他的话,只轻轻笑一句,神色间有些哀凉,“如果你们都可以承受这样或那样的苦,那我为什么不能承受?” 聂瞳沉默了一会儿,最后竟是意外地只说出了一句: “你和我们不一样。” 阿瑾一愣,开口问:“有什么不一样?我们都是没爹没娘没家的孩子,不是吗?” “呵。”聂瞳冷笑一声,道,“即使这样,还是不一样。” “那你就告诉我,到底哪里不一样。”阿瑾继续平静地追问道。 “你不会明白的。”聂瞳垂眼,懒得答她。 “你都已经把我抓到这里来了,为什么不能让我明白呢?”阿瑾突地嘲讽一句,眼底的光似乎骤然变亮,直射进聂瞳的眼睛,“你既然觉得我和你们这些人不一样,那么你一开始就不该把我这个无辜的人平白无故扯进来——不该把我扔在那个阴暗的地窖里让我也跟从前的你一样明白恐惧和无望,更不该让我看到那些我原本不该看到的人——让我感受到你此刻的恨意和疯狂。” 聂瞳的脸色变得越发难看起来。 阿瑾却继续冷冷地指摘道:“——所以说,你心底其实就想把别人也都变成和你一样。既然如此,你为什么不能索性让我知道得更多点?” 聂瞳冷然扯了一下嘴角,道:“就算你知道了所有的事情那又怎么样——你也还是个局外人罢了。你既救不了他们,也不可能把我变成原来的样子。” “我……”阿瑾一时语塞。阿瑾觉得想要救出倾央他们还是有可能的,但她确实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把眼前这个男人变成当年的那个样子。 十五年了…… 十五年前,阿瑾才九岁,聂瞳十三岁。那时他们都还只是手无寸铁的孩子,孤柔而又可怜。 不过,阿瑾有师父。 阿瑾的父母在她还没有记忆的时候就死了,她师父收养了她,让她一起住在他山谷里面的小院里,教她医学药理,带她上山采药、配药制药……阿瑾直到现在还能回忆起从小到大每日萦绕在他们屋子各处的那些药香味。 而聂瞳是在阿瑾九岁的时候,才带着他的母亲一起出现在山谷里的——是的,那时候聂瞳的母亲还没有死,他只是没有爹而已。 阿瑾和师父住的山谷其实还挺偏的,但还是时常会有些人会循着她师父的名气特地找到那里去。所以,聂瞳会出现在那里也不算奇怪。 可是,阿瑾却永远不会忘记当年自己第一次看到聂瞳时的惊诧。 …… 那是一个十三岁的男孩子,身骨还尚柔嫩,背上却背着一个成年女人。 他好像已经走了很长的路,已经精疲力竭,可还是那样艰难地迈着脚步,小心地踩在坎坷不平的石路上。他的眼角已经被汗水湿润,脑子里满是嗡嗡作响的疲倦,身上的每一丝肌肉也都因为过分紧绷而显得有些僵硬。可那他那双背着他母亲的双臂却一点都不敢放松。 他脸上的神色却太坚定,太执着……让那个时候站在他面前的年幼的阿瑾想到了师父给她讲过的夸父逐日的故事,可夸父还不用背负那样的重担呢…… “你……你是谁?来做什么?” 他抬头看着眼前那个睁着惊诧大眼睛的小女孩,声音有些干涩:“我的母亲病了。” 才刚说完那一句,他便一下倒在了他们的院子前面。 阿瑾一惊,愣了一会儿,才大声冲着屋子里喊道:“师父,救命啊!有人晕倒了!” 他师父闻声而出,先后两次把一大一小两个人弄进了房子。 给男孩检查过后,她师父只微微皱眉,说道:“这孩子怕是吃了不少的苦,之后要好好养。” 然后给那女子检查,可刚搭上她的手腕不多久,她师父的面色就突然变了——她师父见过许多奇异病症,似乎没有道理露出那样惊异的神色来,因此弄得阿瑾也甚是好奇:“师父,她得的是什么病啊?” 她师父出了一会儿神,最后叹气似的答了阿瑾一句:“她并没有得病。” 没有得病?阿瑾有些奇怪:没有得病为什么会来这里?而且那个男孩子明明说他母亲病了啊。 可抬头看到师父脸上颇是沉重的神色,阿瑾一时又不敢多问了。 几天后,在阿瑾的悉心照顾和她师父的药物调理下,那个男孩子的身子很快就养好了。而他的母亲,被阿瑾的师父安排在自己隔壁的房间里,每日按时把脉看诊,还亲自喂药。 阿瑾对她师父的行为极是不解——他明明说那个女人没有得病,可把脉喂药这些哪一样不是对病人才做的事情? 又过了几天,那女人终于在某个早晨突然睁开了眼睛。 ——可是,她这睁眼还不如不睁。她不睁开眼,阿瑾还以为她只是因为昏迷着所以没有醒;她不睁开眼,也不至于聂瞳在那个房间里蓦地大哭一场。 那个女人除了睁开了眼睛,其他和睡着的时候没有任何变化。一动不动,不管聂瞳怎么叫她喊她,也不管阿瑾的师父怎么给她扎针、喂药,她都像一个木头人一样没有丝毫反应。 阿瑾甚至都开始怀疑她是不是已经死了呢? 因为阿瑾从来没有去碰过她,也不知道她身上有没有热度,鼻息间有没有呼吸…… 倒是她的师父竟然一直没有提起让他们离开的事情,每天耐心地照顾着那个女人——说是在研究她的病情,但他每回亲自给那个女人喂饭这一点还是叫阿瑾大跌眼镜。 她师父虽说本来就是个耐心细心的人,但从前没有对病人面面俱到成这样啊。 当年阿瑾想来想去想不通,最后把目光落在了那个女人的脸上——嗯,这女人长得还真不是一般的好看。虽然她从小跟着师父住在山谷里面,平时见的都是上门来求医寻药的人,英俊好看的男人似乎是见过好几个,不过好看的女子似乎还真没怎么见过——但聂瞳的母亲无疑是阿瑾那时候见过的最好看的女人了。 可她又觉得她师父不至于仅仅因为一个女人的美貌而……